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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53章 故人此心

    尚仪局纳新的通知几日之后才下到浣衣房,彼时绮罗和红雨正在洗衣服,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声,一室宫人七嘴八舌在说些什么,隐约能听到“尚仪局”三个字。不一阵,元安自外头跑了进来,瞧了绮罗便嚷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尚仪局的嬷嬷已经在外头了。”

    绮罗微怔:“尚仪局的嬷嬷找我?”元安喜道:“可不是,尚仪局的敕令下来了,你和红雨都被选进去当乐师了。”绮罗反复确认好几遍:“小娘子可没有弄错,当真是我和红雨?”元安哭笑不得:“那还能有错,快快随我出去。”绮罗在罗巾上擦了擦手,转身拉着红雨,随元安出到外头,红雨犹似做梦般,任由她拽着,脚下仿佛踩着柔软无比的棉花,轻飘飘的,半分也不真实。今日是秋日里来难得的好天气,天光明晃晃的,晃得人眼睛发花,红雨眼眶一热,差点滚出泪水来。绮罗自嬷嬷手中接过敕令,又从善如流给周围看热闹的宫人封了赏钱,红雨耳朵里胀鼓鼓的,听到什么都像打雷似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院里。

    绮罗上下打点毕,将一众吵吵嚷嚷的宫人都打发走后,这才闲下功夫,瞧着红雨面色不好,捧了热茶:“面色怎么这么难看?”红雨哆哆嗦嗦捧过茶杯,凑在嘴边饮了一小口。绮罗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问道:“好些了吗?”红雨眼眶一酸,蓄了大半个下午的泪水哗然而出,唬得绮罗忙绞来热帕子与她敷面:“看你这出息,没过时天天念着,过了反倒开始哭鼻子。”红雨语无伦次地说:“我这是高兴……我都以为我们没戏了,可是……”绮罗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好了,我都知道,赶紧起来收拾东西,尚仪局那边让我们明儿一早就去报道。”红雨这才抹了一把脸,起身,脆生生说了一声“好”。

    夕月进来,默默打量了一圈屋子,眼光很快又落到绮罗的身上。绮罗看着她,心里陡升起一丝异样。夕月双肩微微耸动,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字眼飘忽得有些不真实:“我听说,你们被尚仪局选上了?”绮罗淡淡地点了点头,夕月指着红雨:“听说她也是弹的琵琶?”

    “是。”

    “新谱《春江花月夜》?”

    绮罗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是。”

    夕月望着案上银釭中跳动的烛火,似是眩晕,举手伸掌,抵住了自己的额头,良久方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们是知心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帮则帮,到头来,却是我错付真心,你们两个早已背着我商量好了暗度之法,将我撇下。”

    绮罗面色阴郁,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夕月,当时形势紧张,红雨锦瑟弦断,若我不相帮……”夕月重复道:“绮罗,我知你有千百般本事,在这大内,不过是束缚了翅膀的鸟儿。到了这个关头,你还要瞒我?若不是你早有风声,以红雨的悟性她怎会想到苦练《春江花月夜》?起先几日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她总盯着几首曲子练,可今天我总算是明白,原来你早已有了渡舟,亏我还像个傻子一般,东奔西走。以你的聪慧,怎会不明白当日我给你的东西是什么,你一未挑破,二未相阻,凡是顺水推舟让我将错就错。现在你可满意了?”

    旁边听闻她俩争执的红雨面色刹那煞白,她抬头,不可思议地茫然望着夕月,开口道:“中秋绮罗离宫前,曾让我给你带了张纸去,纸上写着的就是她让我常练的那几首,不过当时你不在绣房,是以我托宫人转交与你。夕月,绮罗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待你待我,好比手心手背,绝不会厚此薄彼。此事都是我一时疏忽,你若要怪,便怪我好了。”夕月冷冷笑了一声,素常光彩波动的眸中暗淡下去,冷眼相对,置之漠然:“事到如今,如何说都是你们的道理。这世上向来如此,成王败寇,若是赢了说什么,都是对的,若是输了,说得再对都是错。恭喜二位喜登尚仪局的大门,从此以后,我刘夕月只当从未认识过你二人。”说罢,她转身快步离去,红雨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袖,却只握住了一方浅绿的浮影,追出大门,她闪电一般消失得又急又快,任凭她在后头叫破喉咙,愣是头也不回。

    绮罗只觉得胸臆间局促到了极点,试着喘了两口气,想令自己安定下来。红雨皱眉伏于她的膝头,放声痛哭:“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情,当天若我再等上一等,直接将东西交给夕月,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绮罗心烦意乱,长叹了一口:“这件事情,以后千万不要再提了。到时候若是传出去,于你于我无异于灭顶之灾。”

    红雨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可是夕月那边……”绮罗沉默了片刻,方道:“此时她正气盛,无论你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余怒难消,过段时间,我再去找她解释清楚。”红雨打量了她片刻,道:“绮罗,这些年总是你在帮我拿主意,日后若是你不在我身边,我倒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烛影幢幢动摇,绮罗帮她擦干脸上的泪:“说什么胡话,快去睡吧。”

    第二天早上吃了饭,绮罗和红雨就背着包袱去了尚仪局。验牌入内,看四周的高墙琉璃瓦,颇有些激动。从今日起,总算是摆脱潮湿不堪的浣衣房了。

    绮罗和红雨与坐部伎的连哥哥末等宫人住在回廊尽头的房间里,内廷统一分配了床帐衣箱和桌椅。红雨摸了一把,笑吟吟地说:“司乐司的被褥比浣衣房的厚上许多。”绮罗将新领来的衣物放进箱子里,笑了笑。打整了一阵,带她们更正文籍的女史入内道:“绮罗小娘子。”绮罗退步屈膝礼道:“奴婢便是,请问贵人有何吩咐?”女史道:“叨扰娘子,方才胡司乐传话,小娘子收拾妥当,司乐有传。”绮罗与红雨对视了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是。”

    绮罗随女史前去觐见胡司乐,胡司乐随意提点几句,问了些学识技艺上的事,便直入正题:“你今日新来,司乐司的规矩尚不熟知,最近本该让你学些规矩礼仪,但今天至尊那边下了道敕令,思索再三,我寻思着你和红雨赴差,正是恰当。”

    绮罗颔首:“奴婢谨听差遣。”胡司乐道:“昨日安王和颍王前去皇陵祭祀黄太妃,遭刺客伏击,安王不幸受伤。至尊抚恤安王,拨了二十名内侍,二十名宫人,五名乐工前去王府顾看。你和红雨便听诏前去安王府。”绮罗顿了顿,颔首道:“是,奴婢遵旨。”

    从胡司乐处回来,绮罗脑海中始终挂念着她说的话,颍王和安王遇刺,安王受伤,却不知颖王是否安好。不由挂了些愁绪在脸上,叫红雨看到,又被取笑了一回:“你这脸色,可不是方到司乐司,就由司乐唬了一顿吧。”绮罗微微摇了摇头,顿了片刻,方道:“方才胡司乐让我听令,道是颍王和安王同去祭祀黄太妃,遇刺客,受了轻伤,至尊从大内中派下前去安抚,你我同在其列。”红雨刹时变了脸色,一张脸几乎没有半点血色,陡然抓住绮罗的手腕,声音也拔高几分:“你说什么?”绮罗睨了她一眼:“我说至尊派你我前去安王府,抚恤大王。”红雨的眼睛着在绮罗面上,双手微微抖动:“大王受伤了?”

    绮罗皱眉:“司乐如是说,我如是听,再多的我也不知了。”红雨这才愣愣松开绮罗的手,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绮罗将胡司乐的意思传达下去:“明日一早,与宫人同出。”红雨失神道:“好。”

    次日一早,绮罗方才苏醒,正要起榻梳洗,瞥到一边红雨的床上被褥已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正纳闷不已,红雨已从外头回来,手中端了一盆清水,见绮罗伸手舒腰,急将她从榻上拖了起来:“寻常嫌我墨迹,今儿你怎么也这么不利索?”绮罗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红雨急急躲开:“你干什么?”绮罗噗哧一声笑:“今日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铁定就是你发了高热。”

    红雨啜了她一口,绞了帕子给她敷面:“呸,赶紧梳洗。”

    安王府与颖王府比肩而立,中间隔了不过三尺小巷。因李溶在京并非长居,不过偶尔归京所居,府内摆设简单,处处从简,方方面面都不够善备。次日李炎从府上拨了十几名侍女领去安王府,正好撞见李溶纳赏。周绪携着宫人在络绎搬送布匹、珠宝,等赏赐。他站在廊外远远一望,倒在如云似柳的宫人里瞧到了绮罗的小身板。他撩了撩袍子,领着精心从府内挑选出来的十名侍女快步上前,见周绪正在和李溶说话,随意上前道:“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原来周常侍在此。”周绪连忙退立边上,打千道:“老奴不知颍王在府,失礼失礼。”李炎挑眉笑道:“孤念着八郎初初回京,府上万事不备,是以特意挑了十名侍女供他使唤,却没想到皇兄比我想得周全,就连解闷的乐工都派来了。”语毕,眼神若有似无衔着一丝笑意落在绮罗的身上,又速速撇开。

    李溶垂手赔笑道:“阿兄,莫不是与我这受伤的手臂钻了醋罐子。”还特意扬了扬吊在脖颈上的手臂。李炎忙道:“别动,奉御吩咐过,仔细患处又被伤。”李溶故作龇牙咧嘴模样,谢了恩送周绪出门,又吩咐王府管家将宫内所派诸人领下去。绮罗随众人正欲离开,李炎随意看了看她们,漫不经心道:“久未近音律,不知今天是否有幸在八郎这里讨声天音听听?”李溶笑道:“至尊赐音,当与阿兄共赏。来人,后院觅幽亭摆宴,孤和颍王要去楼中饮宴。”下人领喻,纷纷前去觅幽亭布置,只余下几个李溶从漳州带回的下人在身边。

    待四周人声寂去,李溶皱眉问道:“刺客的身份可查出来了?”李炎背手前行,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来的都是死士,好几个当场就被击毙,被捉回去的牙内都藏了毒,三司会省还未开始,个个就在地牢里凉透了,撬开牙关一验,藏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他们做得这般小心,怎会露出蛛丝马迹,让我们看出端倪?”李溶愤道:“岂不是就这样束手无策,端的看我们像砧上鱼肉,人家的刀俎在哪里都不晓得。”李炎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如是一来,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尊素来顾念血脉亲情,况且如今太子顽劣,招他嫌恶,你在这个当口受伤,没准有望留在长安。”

    李溶点头道:“如是自然最好,如果我能留在长安,阿兄也不至孤军奋战,有我与阿兄分忧解难。”见李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溶摸了摸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患处,隐隐的伤痛让他无比清醒。李炎道:“对了,有个人我想引荐你认识认识。”李溶思忖道:“谁?”李炎道:“左金吾将军之子,现任羽林郎中郎将,百里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