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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76章 自古伤别

    过了片刻,她从榻上爬起来,走到自己的箱笼面前,在里面翻了翻,挑挑捡捡好大一会儿,捧着个方锦包着的包袱爬回榻上,摇了摇被子里的红雨,她仍在恼,翻了个身子,便不动了。绮罗掀开被子,对着她耳朵说话:“上次你不是说我那一套琉璃绿翡翠首饰好看吗?快些起来,我都给你找出来了。”

    红雨霎时间睁开了眼睛,屋里光线晦暗,她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满目绿油油的珠光,水头十足,碧沉沉如一潭静水,一串浑圆均称的绿翡翠耳坠挂在她的指尖上,正是那年她出宫时挂的那一串,淡淡的珠辉映得她手指白如削葱。绮罗摊开那个包袱,里头还置了贵重的珠玉,件件都精致至极,绮罗拣出那套绿翡翠的首饰,一双耳坠、一对绿羽孔雀鎏金步摇、一枚扳指,还有一条银爪铃花项圈;又将包袱里剩下的几颗东珠包好,一同交给红雨,道:“这回回来我未带多少东西,你喜欢那套翡翠,就留给你。只不过你得答应我,在宫里时你不能用它们,这些东西宫里都少见,若叫别人看见,难免会生祸端。等过几年你到年纪放出宫了,随便挖一颗不起眼的珠子或当或卖,都能置下份不菲的家业。到时日子怎么痛快你便怎么过。这几颗珠子,算不得什么顶好的东西,可也值几个钱,你就帮我交给夕月。顺便告知她一声,虽然这些珠子不比你的翡翠名贵,但那日她穿去的那身鹤氅极是崭新,又费了家里人不少功夫才得来,颇值些东西。夕月这人心眼子不大,若是一时不疏,没准她会悄悄记恨我厚此薄彼,待你不同些。”

    红雨只得叫了一声:“绮罗。”绮罗将东西收好,压在她的枕头下面,道:“我也不能再为你做什么,这便算我给你们做的打算,也不枉费这几年同行一场。”红雨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听她语音哀凉不敢多想,连忙嬉笑道:“你为何不等以后她回来了自己给她?”绮罗躺下,扯来被子盖在身上,又道:“以后总有以后的事情,万一忘了便不好了。”红雨心中忽的一坠,仿佛朝一个无尽的深渊跌了进去,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不对,不知如何答话,便也躺回榻上,看着屋顶上青黑的瓦楞,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暗,豆大的灯火什么都照不见,耳边唯有窗外的风声呜咽。

    油灯不知何时燃尽的,灯火摇曳几下,便灭了。绮罗在黑暗之中茫然地睁着眼,听着红雨均匀的呼吸,外面风声愈加狂肆,吹在棉纸上飒飒作响,她替红雨掖了掖被角,勉强阖眼,混混沌沌便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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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起来上司乐司操练昨日的乐曲,青石路上铺着厚厚的雪,她们穿的薄底子靴,走在路上,没多久雪渍便从薄底钻了进去,冻得整个脚都僵硬无比。绮罗抬眼上看,红墙头上明晃晃的琉璃瓦也遭大雪盖住,白茫茫一片的长安,衬真瓦蓝瓦蓝的天,倒叫人格外欢喜。红雨撑着伞忍不住抱怨:“现在这些当值的,越来越懈怠,只因这条道鲜有人行,居然连积雪都没个人来扫,我昨儿个好不容易烘干的鞋,又湿透了。”绮罗笑道:“咱们从前在司衣司的时候,徐贞儿看不见时不也得悄悄打个盹什么的,将心比心,便别再抱怨了。上回回去,我听家里人说了个做鞋的法子,你且去试试,做鞋时在底子上涂些蜡膏,便不易进水。”红雨嘟嘴抱怨:“宫里的蜡都是定额的,内侍省的那些人恨不得把我们的口粮缩了再缩,哪有多的蜡让我去纳鞋。”绮罗笑笑:“我那里还有好些,你拿去用就是。”

    从昨儿个夜里,她开始遣散自己的物什,红雨便觉得心里不舒服,现在又听她如是一说,更觉堵闷,有些懊恼地说道:“你自个儿留着用,我惦记你什么,你便给我什么,饶是我的脸皮堪比城墙,也得叫你给我磨没了。”绮罗凝目,瞧着前头熙熙攘攘一片人,倒没个注意她究竟说了些什么。瞧着她一晃神,红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堆人鱼贯而行,两人一前一后各抬了床席子。明眼一瞧,便知是哪宫里的主子又处置了下人,红雨喃喃道:“哪宫的人?竟遭了这么多?”挨挨挤挤的人,看起来约摸有二三十个,如此一算,便有十余人遭了灾,不由心底声凉,她扯着红雨的手腕,道:“别去管闲事,私下也不要去问,装作不知道此事便好。”红雨骇然,点了点头。

    司乐司里陈姑姑还是没有回来,司里的人都在殿里候着,都在谈陈姑姑昨日被太子寻去之事。无人主事,殿里一片哄杂,群龙无首,各自疏疏散散说三道四。红雨问她道:“陈姑姑以后不会回来了吗?”绮罗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昨日她离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唐尚仪答应会救陈姑姑,便不会失言,可如今既不见陈姑姑人,也未有新令另择他人主持司乐司之事,一时她也茫然无知,摇了摇头。

    约摸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上头终于来人,但来的却不是唐尚仪身边的人,反是殿内省派了人来,那人倨傲得很,进来只道:“少监有令,从今儿起,陈子虞不在尚仪局奉值,新司乐尚未敲定人选,今儿便放一日假。”领了命,各人喜不自禁,红雨亦扯着绮罗笑道:“入宫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好事呢?”

    绮罗却半点也欢喜不起来,巴巴上前问道:“敢问贵人,请问唐尚仪现在何处?我们何时再排演曲目。”内侍将她扫了一眼,居高临下道:“不该问的你便别问,我也是来传旨的,只知道要传的东西,别的一概不知。”说罢,扬袖而去,绮罗张了张嘴,再未说什么,敛目退于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