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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84章 巧言令色

    太皇太后招手唤他进来:“五郎多礼,快到祖母跟前来。”李炎缓步上行,半蹲于她面前道:“孙儿不孝,祖母有疾,不能亲侍膝下。”太皇太后摸了摸他的冠顶道:“祖母这里一应俱全,哪用得着你来伺候。孙儿心中惦念着祖母,祖母便心满意足。”李炎道:“孙儿自是惦记着祖母,只是近来事务繁多,少得空闲。”太皇太后含笑点点头,忽的又问起:“八郎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嬷嬷趁势捧来炖好的燕窝,吟吟笑道:“主子,该进些食了。”太皇太后睨了她一眼,正要挥手斥她退下,韦太妃已接过炖盅,道:“我来吧。”嬷嬷狡黠一笑,忙谢道:“有劳太妃了。”韦太妃亲自喂太皇太后进食,她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好强撑着精神勉强吃了小半盅。韦太妃边伺候她,边道:“八郎得大家看重,领了差事,正忙着。改天他闲了先来,再来给老祖宗请安。”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略吃了几口,便止了她,嬷嬷上前递来热帕子与她们净手,说道:“多亏太妃今儿在这里,否则老奴倒不知要如何哄主子进膳了。”韦太妃脸上露出一丝讶然来:“母亲没什么胃口?”太皇太后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泰的姿势躺下,道:“近来总是觉得身子不爽利,也没什么胃口,见着的东西大多腻得慌,也就是今儿见了你,心里高兴,勉强能吃几口。”韦太妃蹙眉道:“既是这样,那妾身便日日来看望母亲,伺候你用膳。”

    太皇太后和煦地笑了起来:“哪能劳你这般辛苦?这宫里伺候的人多了去,知道你的这份心,哀家必能快些好起来。”韦太妃却不依,笑道:“底下人伺候得再是周全,也比不过妾身与母亲,总是断骨头连着筋,半点也不得含糊。”太皇太后再要说什么,李炎凑了上去,描补道:“母亲说得有礼,祖母这里不缺人伺候,只缺个陪着散心的人,母亲到此,既能陪祖母说说话,自个儿也不至成日闷在王府,倒也和洽。”太皇太后听他们母子一人一句,倒再推辞不得,只得道:“也罢,只是便要辛苦你了。”

    李炎又道:“孙儿知祖母身子乏得紧,是以从司乐司提了个人来,叫她盘算了几首曲子,弹给祖母解解闷。”言罢,朝帘外拍拍手,绮罗怀着琵琶缓缓从半遮的帷幔后行了进来,屈膝请安道:“奴婢绮罗恭请老祖宗万福金安。”太皇太后无心听曲,年少时好热闹,过了四五十,便想要清静,对丝竹的心思渐渐淡了下去,兴庆宫竟已有好些年未有乐工来往过了。碍于李炎的一片孝心,太皇太后亦不好挥退,着了她起来:“弹些清淡的小曲就是,哀家要和太妃颍王说会儿子话。”绮罗垂目应“是”。

    李炎朝嬷嬷递了个眼色,说道:“搬张墩子出来,赐座。”绮罗感恩地抬眼瞧了瞧他,告过谢后含笑坐于一隅,想了几首极其静雅的曲子来弹。先是挑了一套《忆江南》,娓娓动听,又不夺了他们谈话的声音,极为熨帖。

    三人又说了会儿子话,绮罗闷头着意自己手上的丝弦,忽察觉有人在看她,直觉一瞥,竟和李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怔愣之下,见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着薄薄的精光,映着光影,煜煜生辉。心头砰然一动,忙低下头去,脖颈刹那间红了一片,直蔓延往耳尖,手型一乱,竟错了一叠的音。李炎恍惚一笑,听得韦太妃又叫了他一声:“五郎。”端的回过神来,才想起太皇太后似在叫他的名字。太皇太后笑看向他:“五郎这是怎么了?魂儿都飞到哪里去了?”李炎躬身道:“孙儿疏忽,方才想到衙内的事情,一时错了神,请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拈了块糕点递给他:“衙内的事情虽要尽心尽力,但你自个儿的事情也得上上心,不得每次我和你母亲提起时,都拿衙内的事情借挡。”她嘴角一沉:“五郎老大不小了,该是娶亲生子的时候了。”李炎深吸了一口气,心道果真还是提到这一则了,急急辩解道:“边事未定,朝政未稳,李氏江山尚未复兴,孙儿无心儿女情长。”太皇太后道:“边事未定,自有封疆将臣驰马为劳,朝政未稳,有相阁那十几个殚精竭虑,你娶妻生子也耽误不了复兴江山,再有,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也并非要你尽想儿女情长。”李炎张张嘴,正欲说些什么,韦太妃道:“祖母说得极是,这理由上回也用来搪塞过。如今我年事已高,八郎年纪还小,我在那边的时候也多了些,你这头总得要个当家的,将府内一干事等给你打理得妥帖,我这心里才踏实,你在朝廷里办事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太皇太后笑道:“正是这个理,别的不说,你王府上总得有人把事才行,莫不是你还巴着你母亲一把年纪上你那里主持你的家务去。”

    李炎急得额生虚汗,道:“孙儿年纪还小,再晚几年论娶亲之事也还早。至于府内的事情,现下也倒四平八稳,未出过什么岔子。”韦太妃道:“再是四平八稳,可你堂堂王府,连个女主子都没有,传出去少不得别人垢谇谣诼,有污你的声名。”太皇太后从容帮腔:“就说太子,是你后生晚辈,年纪比你小得不少,哀家听说,前儿又纳了个侍妾。你这做叔叔的,倒落了下乘。”李炎哭笑不得:“孙儿至今尚未遇到一心意相通之人,心思委实没有放在这上头。他日若孙儿有了心尖上的人,必来请祖母为孙儿费些心神。”太皇太后噗哧一笑:“哀家说东,你偏往西。娶妻娶妻,吃饭穿衣,找个家世匹配,品行良好的女子,为你把王府打点规整,便也行了。至于那心上人吗?既然现在没有,便慢慢地寻,慢慢地找,就算你找到八十岁遇上了喜欢的,带进王府就是了。只是在这前头,你得有个妻,你得有孩子,你得有个人为你将府内一干事等打点妥当。又没人定下规矩,你颍王只能有一个王妃。明儿我就去找皇帝,让他在权贵门下给你找一个容貌品行皆是上乘的,封给你做王妃。他这当哥哥的,也该为弟弟们费些心思。”

    李炎面上憋得通红,扬起脸来:“皇兄国事操劳,万不能因这点小事去叨扰他,否则孙儿便落下大罪过。此事容后再议便是。”太皇太后望着他,眼中无限怜惜:“次次都说容后再议,这回便听祖母的。”顿了顿,又轻轻吁了一口气:“祖母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能为你们这些孩子打算的,也就这么多事情,能做一件便是一件,你若再要推辞,他日哀家抱憾去了也未可知。”李炎听她说得如此哀凉,心中凄零,千言万语萦于胸腔,张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韦太妃道:“祖母病着,尚为了你的事情奔波,可不能让人寒了心。”

    三人谁也再未说话,殿内陡然静了下去,只有绮罗浅浅淡淡的琵琶声如珠玉噼里啪啦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李炎沉默良久,方答道:“但凭祖母为孙儿做主。”太皇太后的手慢慢的垂下去,缓缓的摸着李炎的脸庞,轻声笑道:“好孩子,祖母定会为你好好张罗,找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与你做王妃。”韦太妃闻言,忽道:“今日既已说到此处,妾身倒再想请一道恩。”她看向李炎,笑了笑:“忍冬那孩子跟着你也有些年成,她服侍你一直尽心尽力,没名没分好些年,底下人嘴碎,少不得风言风语的,她听到心里未免难受。况且孟奉御当年遭人算计,如今大家已为他沉冤昭雪,她也算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若非孟奉御身死人灭,她没得去处,当年归家去,如今必也十分圆满。是以,这回万不能委屈了人家去,好歹给人家名分,否则下面人的口水怕都是能淹死她了。”

    早先太皇太后便活络心思要给李炎张罗家世,他一并却了,也听过几回这个孟忍冬的名字,只知道她父亲当年是奉御,给敬宗皇帝一个妃子看诊时下错药方,闹出人命官司,被流放岭南去了,女眷皆充了掖庭。孟忍冬有几分能耐,不知怎的,后又被赐到李炎那里去了。倒的确有些年成了,遂点点头:“常听你们说这忍冬识大体,懂六艺,八郎很是舍不得,改日带进宫来给我瞧瞧。”李炎只觉心中憋闷,什么都索然无味,只答:“谨听祖母和母亲的吩咐。”韦太妃面上这才浮出丝欣慰来,对太皇太后道:“母亲想见她,妾身明儿把她叫上,一同来服侍母亲。”

    四手缠握,两位妇人便笑了起来,绮罗正好弹到兴头,素手抡指,音色铿锵,直如千军万马踏在他的心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