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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85章 叶下斜阳

    自兴庆宫出来,绮罗辞别李炎和韦太妃,退回司乐司。夕月和红雨都未在房里,屋里连个炭盆子也没生,一室冰冷,冻得人瑟缩不已。她焚了个手炉,塞进袖子里,便坐到案前,翻了翻桌上的谱子。方看了片刻,红雨便推门进了来,哆哆嗦嗦挪到绮罗身边,颤着舌唇道:“今儿明明都出太阳了,怎么还这么冷?这日头,竟跟假的一般。”绮罗见她直哆嗦,忙抽出毡子披在她身上,这一来发觉她身上就跟冰冻的一样,脸上破了几条小口子,挂着丝丝血丝,头发垂下几缕耷拉在脸门上,看上去就跟同人打过架一样,忙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红雨眼神闪烁,避于一边,喃喃道:“没事,就方才在外头摔了一跤,不打紧的。”她往旁边侧了侧,不教绮罗再看她的脸。露出个凌乱的后脑勺来,绮罗见她钗斜发乱,敛笑道:“你跟什么人学会说谎了来?有事竟连我也瞒着。”红雨讪笑:“我哪有……”话未说完,目光触及绮罗的眼神,但见她面上铁青,双眸板着,真真动了几分怒意,心里不由发了怵,忙抱着她的手臂晃了晃,乞饶道:“绮罗,你别恼,我告诉你就是了。还不是那个迎霜,今儿得了几句夸,嘴便碎了起来。方才我往司乐司签勾去,听她说了些闲话,一时气不过,同她争了两句,她便动起手来了。”绮罗打包袱里取出药水,拔开塞子,用干净的纱布蘸了往她脸上的口子上涂,边抹边问:“她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气不过。”红雨吞吞吐吐半晌才说:“反正是些骂我的话,不说也罢。”绮罗不由哭笑不得,手里下了狠,红雨吃痛,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她才悠悠道:“同人打架时不觉得疼,现在倒还抽起来了。她是不是说夕月凭着裙带关系,又没几分实才,才进了司乐司来的?”红雨捂着脸讶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绮罗涂完一边,朝她使了个眼神,她会意,立马偏过头,露出另外一边脸来。绮罗答道:“我听到的恐怕比你听到的还要难听百倍,要是我个个都去计较,早就不知道折了几条胳膊几条腿了。”顿了顿,又道:“让夕月入司乐司我的确是起了私心,谁不想自己相好的人都在一处呢?这件事也怨不得她们说去,是以平常听了我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从来不打心里去。只素常对你们要比平常人严格些,就是怕被人说了闲话。人言可畏,大明宫又是个到处都是人的地方,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人了。可如今我瞧着,夕月的心思倒是讨巧,心比天高,司乐司竟不像能留住她的地方。”红雨点点头:“可不,你是没听到她们是如何评说的夕月,说她尽思量着攀上高枝,自己脚下的东西也不顾。我委实气不过,这才上去和她争了两句。你说这大内之中谁未存着几丝期冀,没准儿她们心里头也惦念着早日被主子看上。大家都是一般的人,非得要她们在背后龃龉,将人议论了去。”

    “就你性子直,同她碰了硬。只是现下什么都不说,你赶紧带着这药水送到迎霜屋里去,给她做小伏低赔个不是。”绮罗将药水塞到红雨手里,她脖子梗了一下,拒绝道:“凭什么?她挠了我,还要我去给她赔不是。”绮罗淡淡笑了笑,说道:“今儿夕月的琵琶错了一叠的音,那般场合也是无人注意,要是换做其他地方,恐怕早已累得咱们挨了不知多少板子。迎霜她们排演时一向费心思,都花了功夫在里头的,险些因为她一人的失误,这些努力都白费,心中难免有气。要是换了别人,没准早来我这里闹上了,可她非但没找我闹,同你打了架也未大做题目,说明她心眼亦是极好,这种人你赔个不是,就当交个朋友,也不算亏的。”

    好说歹说,红雨总算揣着那药出了门去。屋里又安静下来,绮罗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又想起唐尚仪的话,思来想去,竟不知要如何安排夕月是好。她的技艺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她又是她亲自叫来司乐司的,打发去了太过不讲情面,留在司乐司又难堵悠悠众口,想了两回,都想不出万全的法子,以手抚额,又微微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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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几日便是绮罗旬假,旬假前夕,她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红雨见她匣子里那套东珠抹额,忽的想起当日她托自己给夕月的东西还在她那里收着,遂并着自己的那套翡翠一并交了出来,说道:“当时只当你要走,才将它们分了出来。如今你留下了,这些东西我便也不要。”绮罗笑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眼下夕月母亲害病,她正在想法子,置办别院让她母亲脱了那牢笼出来安置,正是需要钱财的时候,留着去吧。”红雨想了想,遂道:“既是如此,东珠给她,翡翠我还你。”绮罗摇摇头:“夕月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心高气傲,若是你不收,她定会以为我怜悯她才送的这些,她未必肯要,你便收着吧。”红雨咬了咬唇,半晌方道:“留着这些东西,我的心里总是害怕,觉着你时时就跟要走一样。没收下,你要走总会惦念着我没个依傍,不至去得无声无息。”绮罗抬眼看了看红雨,眼中涌现出怜惜,这个相依为命了些许年的女子啊,总能触及她心底柔软的那一块,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去的,决计不会无声无息撇下你不管就去了的。”

    红雨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靠在她身边,看她收拾东西,不无艳羡地说道:“真好,你每个月都能出宫回一次家。”绮罗知她入宫的时候年纪还小,后来再出去时,家中所有人都牵走,就连那块地皮也另起高楼,早已无处可归,遂道:“不然明儿你将旬假休了,我带你去看看现在的长安。”红雨眉目一喜:“真的吗?”绮罗点点头:“没错,总归现下阿母和父亲已去安北府,只我一人在家,你去了倒也能与我做个伴。”

    半带兴奋,半带喜色,红雨忙不迭点头称是,并头睡了去。睡意迷蒙时,隐隐约约听得刘夕月窸窸窣窣入房来,吹了吹霜风冻焉了的手,出门打水洗漱去了。绮罗揉了揉眼皮子,爬起榻,等她再进屋,开口将她叫住:“夕月。”她探头看了眼,笑道:“还未睡呢?”绮罗抿了抿嘴唇,慢慢说:“明儿韦太妃要入宫为太皇太后伺疾,你辰时三刻左右到兴庆宫门前去候着听令。曲目册子都在你枕头下压着。”说罢,又嘱咐了句:“这事司里的人都不知道,你悄悄去就行,千万不用张扬。伺候太皇太后得要上心,不得出什么岔子。”夕月听得这话,自然喜不自禁,单独为主子奏乐,与众人一起在大宴上表演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主子单独召唤,尊贵得多,伺候得好了,一路提拔上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可大宴上表演,既要有鹤立鸡群的才能,又要有无比的运道才有可能拾阶而上。况且太皇太后又人老体迈,感官不比其他主子灵敏,只需哄得她开心便好。她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绮罗又躺回榻上,隔了半晌,免不得心里还是不安,又添了句:“你是头一回去伺候主子,行事须得小心,说话也得斟酌再三,方能开口。”夕月重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次日早,绮罗和红雨便收拾出宫,递交堪合文书,方行出宫门外,红雨见着平坦开阔的大道,路上人马如流,顿觉热泪盈眶,攥着袖子巴巴擦了回眼泪。绮罗哄着她:“人家都是入宫了哭,你这出了宫倒还哭了起来。”红雨抽抽搭搭地说:“入宫时我才五岁,阿母和弟妹都还在,现在也不知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当年家里那么穷,阿爹会不会将他们也卖去了别的地方?”绮罗是知道她的家世的,唏嘘不已,牵了她的手上车道:“若是有缘处,自会相逢。今儿先别顾着不喜,我带你去吃全长安最好吃的桂花糖糕。”马蹄轻扬,踏起一路碎尘,渐渐远去。

    红雨打起帘子,见周边的街道越来越宽阔,行人去越来越少,不由发问:“这是什么地方?”绮罗回答:“这里是宣阳坊。”红雨纳闷:“我记得你家不是在崇仁坊?”绮罗点点头:“我阿兄临走之前,托了东西在颍王的宅子里,今日来取的。”红雨神色讶然,下意识摸了摸发顶的簪花,舌头都捋不直:“我们现在要去颖王府吗?”绮罗怕她怯场,遂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柔声道:“没事,取了东西就走,不过耽误片刻的功夫。”红雨又捋了捋鬓发,垂首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