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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99章 千度回首

    院子上空几只来不及到南方越冬的大雁盘旋了几圈,发出阵阵嘶鸣声涤荡天际,凤歌淡淡说道:“卖玉石的来老已经被那些人杀死了。”他侧过身面向少女,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少女听闻老人已经去世,双目垂泪,涟漪登时挂在双颊,她本就生得怜弱,如此一来更显梨花带雨。凤歌斜眼看过去,她双手拳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默默淌着泪,一下失神跌坐在地上,起先还只小声抽泣,继而嚎啕大哭。凤歌见状,不好再追问下去,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涌上去扶她:“小娘子,你身上还有伤,先起来。”

    少女哭声越盛,哭声中有悲痛、悔恨,千万般情绪齐齐聚在一处。她沉溺在自己的哀戚里难以自拔,丫鬟们怕伤着她,不敢抢来。凤歌取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可是现在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外面那些人随时有可能出现。要是你想活命的话,就留在这里,总归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情,我府上还养得起。若你想走,我也不会拦你。”她哭得极为伤心,凤歌动容,又叹了口气,对她说:“你先自己静静。”朝丫鬟侍卫挥了挥手,一行人往后院中走了去,留她独处。

    朱钊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问道:“小郎君,为什么要把她留着?”凤歌言简意赅地回答:“为了军功。”朱钊噗哧一声笑:“这跟军功有什么关系?”凤歌一脸孺子难教的表情看向朱钊:“那天的事情我们都看到了,那群人来势汹汹,像是非得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他们做出这等滥杀无辜的事来,可你看许世德,一没追凶,二未抚下,反是用江湖仇杀这种蹩脚的借口将事情压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他就敢动这种手脚,他在此处数年,也不知攒下多少冤假官司。”朱钊恍然大悟:“小郎君是想借由此事将许世德以前的事情翻出来查一查?”凤歌点点头,说:“找两个身手好的随身跟着她。”朱钊问道:“若她执意要走怎么办?”凤歌断定:“她不会走。走头无望时她连来老都能依靠,说明她不是轻视自己性命的人。留在这个地方,她的安全能最大限度的得到保障,所以她肯定不会走的。”朱钊觉得,主子在长安时将军总说他脑子不上道,可不知为何,一到塞外,他就跟突然开了窍般万事都想得通透。

    凤歌在院子里摆了张茶桌,泡着茶边晒太阳边看书。边关虽寒,好在只是早晚冷些,日中有太阳,晒得得人暖烘烘的,方才懒懒翻了两页,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问道:“你想好了?”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为什么收留我?”凤歌答:“我父亲是安北大都督,这里的子民都归他管,见臣民受苦,我理应出手相帮,算是为父分忧。”少女听着眼泪又落下来,哽道:“来老安葬在什么地方?”凤歌怔了怔,方想起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遭人追杀,身后又牵扯着人命隐秘,自己似乎有点过于刚硬。想到这一折,他声音软了软:“你想去祭奠他的话,我可以让人带你去。”少女含泪点了点头,声音颤得很:“好。”

    凤歌召来朱钊派人送她去来老坟前祭拜,并点了十几名侍卫随行护卫。朱钊领命,方转身准备去点人,凤歌忽然叫住他:“阿钊。”朱钊回头:“小郎君?”凤歌心里冒出一丝不安,揉了揉额头,说:“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你跟着一起去。”朱钊想了想,拱手道:“放心吧小郎君,只要我能回来,肯定会把她也给带回来。”见凤歌点了点头,他便走了出去。

    朱钊去后,凤歌一直心神不宁,那日和那几个黑衣人交手时,他发觉他们的招数中原十分少见,招式变幻莫测,看不出来自何方出自何门何派,现在想来,心里隐隐有些泛凉,到底是意难平,遂叫了个知晓来老墓地的士兵,领着十余名人匆匆赶去。

    来老葬在城外三里余外。西风肃杀,黄沙与落叶齐飞,落日昏黄,驼铃和胡人的胡笳声交织在一起,凤歌一行与他们背向而驰,飞奔在城外的草场上。马蹄踏得越紧,凤歌心里越是没来由地慌张,不时夹紧马肚,催马前行。朔风越卷越烈,风中隐隐传来了胡马嘶鸣与金戈交击之声,陡然间,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长鸣,前方隐隐有几十个黑影交缠在一处。地上乌泱泱倒下大片人马,凤歌不及思虑,拔剑上前,正见两个黑衣人左右各开一刀往朱钊劈去,朱钊向左,抵不过右边那一刀,向又则避不开左边那一到,电光火石之间,凤歌高高跃起,以剑相隔,替他荡开右边那人,朱钊则挥手挥剑,斩向来人。挥退一片,朱钊喜道:“小郎君,你来了。”凤歌扬起嘴角一笑:“总不能见你交代在这里了。”

    凤歌带来的人加入队伍后,形势逆转,方才大开杀戒的黑衣人明显乱了方寸,也不再与他们多纠缠,黑衣人避过守卫,开始攻击少女。她来时没有带兵器,随意捡了根竹杖挥舞抵挡。她看似柔弱,实则身姿十分敏捷,左穿右插,有如蝴蝶穿花,竹杖闪烁不定,身形越转越疾,转得旁观的人都觉头晕眼花,三四个人围着她转了半天,连她的衣裳一角都没有沾到。若是当日她不是本就身受重伤,恐怕也不会沦落到让凤歌来救她。凤歌戳了戳朱钊的手肘朝他递了个眼色:“你觉得你打得打不过她?”朱钊定睛看了一会儿,见她轻盈无比,进退自如,如催花雨闪避及时,遂道:“她擅守,防卫得滴水不漏,要打过恐怕不容易。”

    少女一人对四人,本就是艰难支撑,眼角一抬,见凤歌和朱钊在一旁神态自若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心一分神,遭黑衣人钻了空子,一脚踢到她的腰。她腰上本就有伤,接了这一脚,伤口登时又裂开,渗出血来。她吃痛,往后退了两步。听到她痛呼一声,凤歌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这看戏看得大发了,急忙冲进阵中,挡在少女面前,他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行凶伤人?”

    黑衣人也不说话,彼此对视一眼,竟纷纷收手,不战而退。他们跑得仓促,凤歌气急败坏下令:“追。”朱钊带着侍卫一拥而上,黑衣人四下逃窜,踏起扬尘拂面。凤歌挥了挥掌,回身去扶少女:“你没事吧?”她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还在为方才凤歌看热闹的事情置气:“死不了。”凤歌嘿然一笑:“年纪轻轻就说什么死不死的?”少女抬起头,越过他的肩头看到跑在最后的黑衣人竟然故技重施,又使出暗器,忙扯过凤歌。凤歌不料有此变故,脚下一个趔趄,竟然险些摔倒,少女手忙脚乱扶他,堪堪对上他惊愕的眉眼,四目相对时,少女刷的一下红了脸,忙撒开手,以足点地,握着那根破败的竹杖挥舞了几下。凤歌被她这一推,脑子里有些懵,心脏突突直跳,就跟要跳出胸腔了一样。

    少女回身,骂道:“尽会使这些下九流的东西,真不要脸。”说着在凤歌面前晃了晃竹杖,咧嘴一笑:“你救了我一回,我也救了你一命,咱么俩抵平了。”凤歌瞄了一眼竹杖,上面插着十余根细若牛毛长约两寸的银针,就跟少女所中的针一模一样,他指着银针问少女:“你认识这是什么?”少女愣了愣,摇了摇头:“不认识。”似乎怕凤歌不信,又多添了句:“不认识。”

    凤歌若有所思,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一连串的问题让少女怔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凤歌再要追问,她便又别开脸,一副不欲多说的神情。他便也不好再说下去,只道:“既然你不想说,便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罢。只多问一句,在下该如何称呼小娘子?”少女面色一娇,绞了绞衣带,咬唇道:“我叫千落。”凤歌笑了笑:“我叫百里越,你叫我凤歌就行了。”

    千落扬起脸,看向他,笑嘻嘻地说:“从来只知凤舞九天,还不知凤凰会唱歌呢。”凤歌整理了一下马鞍,道:“凤凰鸣,天下泣。你没听过吗?”千落睨了他一眼,摇摇头。凤歌拍拍马背,一脚蹬上鞍辔,俯身向千落伸手:“只有一匹马,只有委屈你与我同乘一骑了。”少女直跨两步,上前握住凤歌的手掌,借力一蹬,骑在凤歌前头。凤歌的双臂紧紧地圈着她,因担心她伤口崩开得厉害,行得极慢,马蹄踏着细尘,纷纷扬扬。

    迎面一阵风吹来,女子身上的幽香浮起,氤氲在凤歌鼻尖,心神竟是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