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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98章 白鹤展翅

    夜里绮罗躺在榻上,看着旁边空出来的地方,不禁心惊肉跳,若是她当时执意去找王昭仪,现在恐怕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只要一想到头顶悬着一把剑,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她就犹有后怕。夕月睡得迷迷糊糊,听她发出的响动,含糊道:“绮罗,怎么还没睡?”

    绮罗侧过身子,平躺着,看着黑漆漆的房梁,只有一片亮瓦透出丝丝月光,她眼神都是空的:“夕月,云韶府那边最近说还差些人,到咱们司里来借人。我想着你去最好,那边远离宫中纷争,又不易惹上事情,等过几年你年纪到了,平平安安放出去比什么都好。”夕月陡然睡意全无,从榻上翻起来,看向绮罗,失神道:“你说什么?”绮罗淡淡叹了口气:“下去云韶府来人,我已经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明儿就会有人来领你。”月亮挪了方向,那丝光亮也没有了,夕月冷笑一声问道:“红雨去不去?你去不去?”绮罗心头兀的一跳,忍不住悲戚:“你总是疑心我待你和红雨是两只眼睛对待的,可哪一次我为你们打算不是一般?如今红雨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你外头还有母亲要侍奉,待在司乐司总归不是去处,云韶府那边都是些年迈的宫人,没了功名利禄心,倒比我们这里要自在些。”

    为免她担心,她将自己遭人算计的事情通通隐去。既有人要针对她,刘夕月留在司乐司难免被牵连,不如去得远远的,躲到天边没人发觉的地方去。奈何刘夕月是个一根筋的人,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她一心觉得绮罗有失偏颇,待红雨的事情更上心。满心委屈憋闷无处宣泄,直拿手绢擦了回眼泪,颤声道:“任你如何说都是你的道理,总归现在司乐司掌管在你手中,总归我的去留也掌握在你的手中。绮姑姑发配我走,我去就便是,只望你和红雨他日能平步青云,一手遮天。”说完,她绞了手绢,一把掀开被子,匆匆披了件衣裳便跑了出去。绮罗只觉得脑瓜仁都开始痛了起来,心里难受到极处,就跟有人刀剜她的心一般。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云韶府那边来人接刘夕月离开。她在外头待了半夜,冻得哆哆嗦嗦回来。绮罗见了,忙拉过她的手,问道:“怎么这么凉?”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冷笑道:“姑姑的手矜贵,别沾染了晦气。”绮罗目光暗淡了一瞬,转瞬即去的失落蒙上她的脸,转身抽出一个准备好的包袱,递给刘夕月:“我备了些琵琶用的丝弦还有义甲,到你带去云韶府用。”刘夕月只淡淡看了眼金丝团绣锦缎的包袱,笑了笑:“奴婢没有这个福分,能用这么名贵的丝弦,姑姑的好意奴婢心领了。”绮罗强将包袱塞进她怀里:“我知道你现在与我置气,东西带上,那边总归不如司乐司处处方便。”刘夕月又长吸一口气,眼窝里掉出了一滴泪,滚过脸颊,垂在下巴上,看起来楚楚动人,她伸指扫过泪珠,狠狠道:“方便你都留给红雨了,那还顾及得了我?省省你的这份心吧。”

    提溜了自己的东西,她撇下绮罗,头也未回地离开。绮罗追了两步出去,见她行得飞快,丝毫没有留恋的样子,遂知她此次当真又动了怒,也不再去追,只远远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忽然想起,当年在司衣司那幽暗的小径上,她朗声笑着从草地里跳了出来,带她找到回去的路。她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只是现在她险难自保,再留下来便是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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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歌在伙房干了六日,他自幼是在校场上待惯了的,舞刀弄枪挑沙推磨都是常做的事情,将军又不允他偷奸耍滑,一向和手下的兵处得和睦,又没有半分架子,到了这里就跟如鱼得水一般。每日抢着事情做,哄得伙房的几个老兵乐得嘴都合不上:“凤歌,你这一来,咱们这几个老家伙一大半都该退下去了。”

    凤歌刚刚挑水回来,见他们劈柴的劈柴,做饭的做饭,还不忘打趣自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笑道:“出些力气倒还可以,只不过你们都退了,案上的柴米油盐我可分不清谁是谁。”瘸腿的那个老兵乐呵呵地对他说:“娶个媳妇儿让她教你不就会了。”凤歌一面将挑来的水倒进缸里,一面嘿嘿笑道:“还未建功立业,不敢耽误别人家的好姑娘。”老兵笑作一团:“傻小子,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成家为啥在前头?只因你成了家,内里的事情有人打点,在外头才能无所顾忌。”说罢,又道:“我认识个好姑娘,回头介绍你认识。”凤歌还是笑:“好姑娘当许个好人家,小子此身已许国,不敢耽误。”说着见朱钊的身影从外头进来,笑道:“要是你不介意,给朱钊说个好姑娘。”

    朱钊大老远挑了水回来,挑子还没撂便听凤歌在埋汰自己,不由说道:“小郎君自个儿被取乐了,就要来寻我的开心不是?”老兵们笑得更乐呵,纷纷说:“凤歌这主子多好,凡事都想着你,我要是你就躲被子里偷偷乐了。”朱钊不服气:“我也一心想着报效朝廷,儿女私情不足为道,不足为道。”

    话音方落,小岳子打外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着凤歌就道:“凤歌,朱钊,赶紧的,赵校尉在前头叫你们去呢。”凤歌一把抹了袖上笼着的罩布,问道:“他找我们干什么?”小岳子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来:“方才赵校尉在前院练兵,负责拳脚的张队连连失误,校尉动了怒,于是准备重新派人练兵。程振领教过朱钊的拳脚,向赵校尉举荐了你们俩。”朱钊和凤歌对视了一眼,凤歌朗声笑道:“原来是我沾了你的光。”老兵催促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到前院去。”

    到了前头,赵校尉正在训话,站得笔直,就像棵杨树般挺拔玉立,声音大得出奇:“懒于懈怠,偷奸耍滑,要是再让我知道有这种事,可就不止军杖这么简单。”朱钊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小岳子压低声音回答:“还不是十三营的那个董大力,昨儿他带人巡逻,和墩子那边的人交接不仔细,送去的粮草数目未标明,其中一个墩子的人今天来找赵校尉了。”朱钊瞥了眼凤歌,笑道:“这个赵校尉待下居然比小郎君还要严格。”

    话音方才落脚,赵校尉在那头朝朱钊唤了声:“朱钊,出列。”朱钊立马挺直腰背,踏步过去,应声铿锵有力:“是,赵校尉。”朱钊在京城时品阶官职比赵校尉不知要高出多长一截。可他们做兵的,遑论自己处得有多高,军令最大,如今他和凤歌都属赵校尉管制,军令必须得从。赵校尉道:“表演一套近身擒拿。”又点了程振出列,与他过手。

    当日朱钊和程振两人方走了一个回合,赵校尉便回来,程振讨了三日苦果,朱钊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与他交手时,存留了四分实力,在他一格一摔之间,故意落了个破绽,未让他在人前失面,堪堪打成平手,两人手脚都交缠在一起,谁也让不得谁,直到香灰落尽,这才解开。

    赵校尉看着他们俩,眉头拧了拧,问朱钊道:“你方才使的叫什么?”朱钊道:“用手去抓他的那招,叫大小缠丝,用胳膊去顶的叫野马分鬃,用身子去拿撞的叫懒驴卧道。”不知是不是朱钊的错觉,他竟然感觉赵校尉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但那丝笑意浅淡得转瞬即去,快得让他误以为是错觉,赵校尉点点头道:“这一套拳很巧妙。”朱钊看向凤歌:“这是咱们小郎君在大内训练羽林卫时编的拳术,共九九八十一拳,拳拳递进,配合得精妙无双,用整个身子去拿人,保管十拿九稳。”程振鼻子冷哼了声:“我看倒不见得,方才我缠着你你不也没办法脱身。”朱钊吃了瘪,心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闭嘴不再说话。赵校尉道:“拳使得不错,从今儿开始,就由你来示范练兵。”朱钊拱手答应:“是。”赵校尉又看了看凤歌,道:“听伙房的老赵他们说你们在伙房很是勤恳,明天辰时在此处练兵。”凤歌笑了笑,也应了声是。

    下午营里休息,凤歌和朱钊总算得空回府上一趟。方才踏进大门,门内忽的闯出一阵风,风风火火向他撞来,他一时失手,下意识运力推了一把,来人便如一片叶子轻飘飘在空中打了个旋,飞去三丈远,亏得她拳脚上有些功夫,堪堪稳住自己,抬头望向他。凤歌一惊,原来是他十天前救的那个少女。

    她已经醒了,还活蹦乱跳走路生风,凤歌心里不禁十分欣慰。那少女挨了他一掌,也不见怪,只捂着自己的伤口,又往门外走,丫鬟婆子从里面涌出来,见着少女齐齐去拦她:“小娘子。”少女充耳不闻,正要出门,凤歌回身踢向朱漆大门,在她的怔愣间将门合上:“你要去哪里?”少女捂着腰间的伤口,气若游丝:“我要回家去找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