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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14章 一差二错

    直到夜里绮罗方才见到李炎。宫里来的乐工都是住在王府东边的一处秋丽院中,排演又在王府一处偏殿。晚上她们正从偏殿往秋丽院里赶回,经过水桥时,打另一头来了几个小宦官,领头的那个见着绮罗欣喜道:“绮姑姑。”绮罗驻足回望,原是小西子领着几个人来寻她,正巧在这处见着,乐得眉毛眼睛都凑在一处了:“可真是赶了巧,奴婢正好要去找姑姑,偏生在这处遇到。”

    绮罗问道:“方才排演完了,这会儿正打算回去,明儿还要早起去赶法会,公公找我做什么?”小西子笑得露出了两颗牙:“姑姑说笑了,奴婢哪有胆子叨扰姑姑,是大王,宣见姑姑。”绮罗见天色都暗了下去,这个时辰李炎传她想必是为了明日法会上的事情,遂也不敢耽搁,将手中的琵琶托给同行的乐工,便随着小西子往李炎日常宴客的饮冰阁行去。

    小西子提着灯笼,照在她脚下,不时叮嘱她小心些。水桥到饮冰阁却也不远,行了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小西子便指着隐隐一间灯火绰约的亭台楼阁道:“姑姑,前方那儿就是饮冰阁,大王有吩咐,让小的们就在门口当差,姑姑得自个儿进去了。”又将灯笼递给了她。绮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李炎召见她为何会在饮冰阁?她是皇帝派来的乐工,照理来说当是书房等地才是道理,倒也不及深思,拾阶而上。两边都悬着绯红的灯笼,金色嵌香的蜡烛徐徐燃烧,一路上的风都带着名贵香料的味道。饮冰阁地势不高不低,隐于高低地势之间。雕梁画栋,梁柱上金粉描着一帧帧精细的仕女图。四面种着湘妃竹,长得枝繁叶茂,如同一堵堵墙将外界隔开,既雅致又新颖,门帘是用一般大的东珠串成,风一吹,伶仃作响。周围并没有人服侍,她心里纳闷,这个时节此处究竟会不会冷?方行至那东珠帘外,忽听阁里传来一十分爽利的笑声,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喝过蜀地的剑南烧春了。”

    那声音像是一把剑,当堂穿过,刺向她的胸口,让她猛地一颤抖,伸出的手都抖个不停。李炎当门而坐,见到她投进来的影子,道:“绮罗?进来吧。”她方整理了一下发梢,打起帘子,走进阁楼里,里头一点也不冷,点了两个熏笼,正熊熊烧着,炭火烧得噼里啪啦,声响不绝。偏生此处开阔,点着炭火,一丝闷气也没有,既取了暖,又透了气。可绮罗仍觉得胸前窒息,几乎喘口气都觉得迫得紧,也不知是怎么走向前的,缓缓低下身子去见礼:“奴婢见过大王。”又侧过身子面向凤歌,声音都是抖的:“阿兄。”

    凤歌的眼睛里有星辰、有湖泊,又像是倒映着星辰的湖泊,熠熠闪光,面上的喜色丝毫未加掩饰,道:“绮罗。”李炎拉开身侧的凳子,招呼绮罗:“过来坐。”绮罗脑子里懵懵的,连恩都忘了谢,便坐了下去,转身问凤歌:“什么时候到的?”凤歌道:“昨儿夜里到的城外,今天早上入的城,上午带许世德去司里,下午又到各部去打了招呼,忙到这会儿才闲下来。”李炎笑笑道:“这个时候本该让你在府上休息些时辰的,可孤想着你们兄妹有些时辰没有见过,想必是极思念的,也就不怕惹人嫌。”凤歌一直咧嘴而笑:“大王拳拳恩情,我难以报答。”

    李炎道:“你为了我李氏大唐的江山奔波辛劳,孤坐享你拼命守下来的安宁,又又何恩可说的?”凤歌抿嘴笑了笑,悄悄侧目看向绮罗,见她也瞧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绮罗轻轻垂下头,嘴角仍是微微扬着的,笑道:“大王觉得他辛苦,奴婢可不这么以为,奴婢倒觉得他好似比去之前胖了些,还白了些,活生生像是个小白脸了。”惹得李炎大笑不已,当真偏过头又格外认真地看了一回,笑道:“还是绮罗眼尖,连这都看了出来,是比以前俊俏些。”凤歌用手摸了摸脸,喃喃道:“是吗?我倒没怎么觉得?”忽的想到什么,又问绮罗:“是小白脸好看?还是小黑脸好看?”绮罗不假思索,呸了声:“不害臊,当然是怎么都不好看。”凤歌顿时皱了皱眉。李炎大笑,为他斟了一杯酒:“又不是待嫁的小姑娘,长得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更何况,如今你抓了许世德,为朝廷解决了这么大一个汉奸,功名有了,前程有了,还愁没有好看的姑娘看得上你?”

    绮罗嘀咕道:“就是不知别人看上的是你这个人,还是看上你的功名和前程。”凤歌没有接这一茬,只邀杯向李炎道:“大王,来喝酒。”李炎抬起杯子,一饮而尽。又给绮罗斟了一杯,道:“听说你是个能喝的,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能喝?”绮罗一时谢恩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捂着杯盏道:“奴婢明儿还要早起去赶法会,怕是喝酒误事。”李炎道:“不碍事,我待会儿安排下去,明儿琵琶位另派个人去。凤歌回来一趟不易,难得大家都高兴,你便也喝些,不然看着我们俩乐呵也不是道理。”

    绮罗见了凤歌,心上本就欢喜,也不经劝,让开了手,看他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三人围坐一屋,喝了良久,凤歌讲尽数月来在安北的所见所闻,说那处牛羊肥壮,草场枯黄,大雪漫天;又讲赵校尉如何冷面,许世德如何阻挠他插手千落之事,说一回笑一回喝一回。绮罗心肠百转千回,心叹上天排下的造化弄人,她本也该去见那塞外风情的,却被留在大明宫里。酒到五更,三人都喝得头昏脑涨,绮罗两颊红得更像是染了胭脂,红似鲜血欲滴,半倚半靠歪在软榻上,头止不住地往下点。李炎见她醉得厉害,遂道:“时辰也不早了,赶紧让人将她扶进屋里歇着去,若非不然明儿她的头保不齐要疼上半日。”

    凤歌回眸看她,她懒歪在团花芍药大拥被上,芍药绣得精细,仿若真的一般,灼灼光华与她的脸交相辉映,芍药娇嫩欲滴,她亦不让半分光彩,心里陡然一动,如被纤尘触及心底微动的心事,轻轻扯动,只觉喜爱非常,朝李炎点了点头。李炎随即唤来在阁下服侍的丫鬟,让她们扶了绮罗在宴客的楼里歇息。他早做了打算,思量着这一夜会醉得厉害,命人在离饮冰阁不远的思崖殿辟了几间房出来,任他们歇息。几名丫鬟扶着绮罗方去,孟忍冬身边的朱颜在阁外请旨:“大王,孟王妃道你今夜饮酒得晚,恐伤了脾胃,让厨房添了几个热菜,大王这会儿可要宣?”

    “不必了,时辰已不早,这会儿子也没什么胃口。”话方出口,又问:“孟王妃这会儿还没入睡?”朱颜道:“孟王妃说大王今夜宴客,高兴得紧,没准会多喝几杯,指不定会醉成什么样子,怕下面的丫鬟毛手毛脚伺候不好大王,是以一直在房中等着大王。”李炎心头倒是一愣,想起孟忍冬的柔情,声音都低了下去:“回去伺候王妃早些歇息,她最近身子骨一直不好,仔细保重自己才是。既是她一片苦心,便让小厨房的人把菜上上来,再挑几样爽口新鲜的,给你主子也带些回去。今儿孤就宿在思崖殿,让她不必等孤。”朱颜领命谢恩自去了。

    凤歌含笑歪着头看李炎,道:“大王纳妃之时,我不在长安,也未向大王道声喜。如今见王妃待大王缱绻深情,其中定有一段曲折的佳话。”李炎笑笑,略过此节不欲再谈,邀了杯和他再一人一杯喝着酒,直到东边的天际隐隐现出鱼肚白才回殿里休息了去。

    绮罗这一夜醉得厉害,一直睡到下午方才醒来,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痛得很。她起来梳洗过后,方从思崖殿回她自个儿住的秋丽院。还未行进院子里,便听得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心里一紧,迈大了步子跨进去,见迎霜和另外几个乐工正围在院子里,捏着泪湿的帕子哭得正伤心,她愣了愣,问道:“出了什么事?”迎霜一抬头,瞧见绮罗,竟然受了惊吓一般,直往后退了两步,指着她问道:“绮姑姑……你是人是鬼?”绮罗头又开始突突地疼:“怎么问这话?我这不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么?还能有假的不成。”迎霜这才大着胆子朝前走了两步,轻轻握着绮罗的手,感知到了那温良的触感,方大喜而笑,脸颊上仍挂着泪珠子,转过身朝哭得伤心的几个乐工道:“有温度,是活的,不是阴司来的鬼。”说完,倒喜得又哭了一回。

    绮罗茫然地看了看她们:“今儿你们是怎么了?个个都这么奇怪。”弹中阮的春纹道:“姑姑,方才大法会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今儿做国运昌隆大法会时,琵琶位的乐工忽然弹断了琵琶,是极为不详的征兆,殿中省的夏公公一怒之下将人拖下去给杖毙了。我们都以为琵琶位的人是你,魂都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