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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13章 病入沉珂

    所幸太皇太后这几日虚与应酬,人也乏得紧,早早便歇息,也未接见她,命柳嬷嬷出来收了信,又赏了根大红的串金手绳,道:“老祖宗有赏。”绮罗倒是一愣,下意识便要推辞:“奴婢无功无德,如何能受老祖宗的赏?”柳嬷嬷笑道:“老祖宗道大正月的,你也是为了五郎跑路,是以赏的。老祖宗慈悲,命国寺的僧人念经做法捻的辟邪绳,专门赏赐正月当差的下人,图个吉祥喜庆,你便收下吧。”绮罗这才叩首领了恩赏,低头见那红绳子上串了一只小小的金羊,想着今年是羊年,果是新岁辟邪用的东西。

    打兴庆宫出来,绮罗便一直不得安宁,盼了两日李炎那里都没有回话来,更是着了急。初十上头,皇帝突然降至,道韦太妃生辰将至,让绮罗领了一队乐工往王府去。这道令旨一下,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凤歌许是快回来,忧的是红雨至今也没得消息。她从司里点了约莫三十余人,皇帝的意思是先帝的太妃已没了几位,韦太妃又是五十大寿,须得做得闹热些,无所限制,只让他们往好处了办。司里的人初十下午到颍王府上应卯,前来接应的是府上大总管,将她们从府前的角门请至院中。不久孟忍冬由几名侍女簇拥着走了出来。想来年节下王府须得料理的事情也不少,孟忍冬竟比前些日子见到时要清减些许。她训了几句话,讲了这回做寿的规制。韦太妃的寿辰在上元前一日,因此将两桩事并在一处闹了,先是要请国寺的大德高僧来做七日的福禄寿喜大法会,乞求国运昌隆,太妃高寿;再则要做三日的宴会,宴请王室公卿、庙堂同僚和亲友诸人;再三则是要做五日的流水席,大宴长安平民百姓,以示天恩浩荡,皇家恩典。

    如此隆重热热闹闹闹上半个月方算盛大,孟忍冬教训了几句话,便将众女遣散去了,独留下绮罗,笑道:“却是有缘,又再见了。”绮罗福腰行礼:“孟王妃多福。”孟忍冬抬着她的胳膊,道:“却不要这般多礼,我见你多亲近,每每见着,就跟姐妹一般亲热,再不要多礼。”绮罗道:“奴婢何德何能敢得王妃青睐?”孟忍冬笑了笑,道:“方才人多,有些事我不好与你说。昨儿大王从宫里带回来了个人,让我请了大夫看诊。”她话一出口,绮罗便心知她说的那人是红雨,顿时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痴痴愣愣道:“可是红雨?她现在如何?”孟忍冬微微凝眉,轻叹口气:“请了好几个大夫瞧过,这会儿子也不见好,都说快要不中用了。大王怕你伤心,道是先别告知你,可我思量着这会儿她人偶尔还能清醒片刻,所幸还能说得上两句话,若不让你去看,他日当真撒手西去,倒遗憾得很。”绮罗听得犹如一道惊雷炸开在头顶上,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王妃拳拳回护之情,奴婢感激不尽,请王妃开恩,无论如何让奴婢见她一面。”

    孟忍冬点点头,唤道:“朱颜。”侯在一旁的侍女上前应声,孟忍冬道:“快带绮姑姑去西苑的红姑娘。”丫头点了点头,便领着绮罗往西苑走去。

    这等时节,难为苑上竟然是一片繁花似锦,花开得成团成簇,热闹得很,有不少品种还是开春了才有。绮罗知道这些花都是在江南暖窖里养出来,用搁了暖炉的快船一路送至长安,用于年节喜庆热闹用的。虽是花团锦簇,她却半分欣赏的性子也没有,步子迈得奇快,催着朱颜也走得极快。朱颜知她心内急躁,劝道:“小娘子可走慢些,若是出了汗水,待会儿息了汗,又吹了这阵子的风,恐怕也要得了风寒。大夫说红姑娘便是这样病症翻了的,小娘子可得保重了自己。”

    绮罗晓得她是为了自己好,倒也不答话,只细若蚊呐嗡嗡谢了声,又低头赶路。走了大半刻钟,方进到一方偏院,院子极大,穿廊过桥,又进了大院套着的一间小院,绮罗抬头望了眼,见门匾上书着春回院三个字,便跟朱颜进去。朱颜道:“王妃说这间院子名字起得极好,是以让红姑娘搬了进来,讨个彩头,也好得快些。”绮罗点点头,道:“王妃思虑得周全,奴婢心有不及。”进去不久,廊下几个小丫头便涌了上来向朱颜请礼:“朱姐姐。”朱颜颔首,问道:“怎么样了?”一个穿青衫的丫头愁眉苦脸:“还是不见好,方才大夫又来请了脉,说是脉象虚浮,脉门也不准。从昨儿中午一直到现在滴水未进,灌了药下去也通通吐了出来。大夫也没辙了,只让我们禀明主子,趁早给她预备后事。”

    绮罗心中大恸,眼泪倾泻而出,止也止不住,朱颜朝丫头们挥挥手:“知道了,去吧,你们都去把药熬着,我带绮姑姑进去看看。”丫头称是,又用托盘端了姜片过来,朱颜拈了两片含进嘴里,又用绢子包了两片塞给绮罗:“护着些口鼻,莫叫病气扰了。”绮罗接过帕子,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朱颜扶着她往屋里走去。

    屋里点着檀香,朝东的窗子半支着透气,窗下搭了张榻,铺着厚厚的水纹虎皮,红雨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极红。这些日子没见,她几乎瘦脱了像,脸上一丝肉也没有,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就连弯弯如远山的眉毛都变得稀稀拉拉,嘴巴白得一丝颜色也没有,唇皮皲裂,翻出白色的皮。绮罗见了,心中更是伤心,眼泪迷得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几步跨上前,半跪半蹲在榻前,一声声地哭,一声声地唤:“红雨,红雨。”她自是什么也听不见,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绮罗痛哭半晌,嗓子眼都扯得生疼,偏生她那般绝情,丝毫不肯动转。朱颜见者伤心,上前劝慰道:“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也强求不得,绮姑姑别再哭了,你伤心至极,莫又添了红姑娘的罪恶,反倒于她的病情无益。总归现在人还在这儿,王府上下那么多的大夫日夜将她守着,咱们尽力救她的命,只是一件,姑姑再莫伤心。”

    绮罗如何能不伤心,如何能听得进劝,虽是不再嚎啕,可那泪水却是不绝,淌了满脸,水泽横斜,让人怜惜得很。正月的日子,又是在别人府上,哭哭啼啼总是不喜庆,她忍了忍,将眼泪迫了回去,缓缓抬起了头,朱颜笑了笑道:“这便是好的,你放心,大王已经吩咐下去,十几个大夫候着给她看诊,总会无虞,你万千要保重自个儿。”

    绮罗抬起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泪,道:“谢娘子厚爱。”朱颜巧笑,再未说什么,领着她便往回行,向孟忍冬复命,孟忍冬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到住处歇息,安排诸乐工排演曲目。如今她见了红雨,一片心思都在她苍白的脸上,拨弦时心里想的是她,住手时心里想的也都是她,排演时错了又错,就连迎霜都瞧出其中的端倪,趁着修整的片刻上前道:“姑姑,你有心事?”

    本已经平复的心情,被人这么一问,像是又撕开了道口子般,眼泪又是哗哗的掉,唬得迎霜皱了皱眉:“姑姑可别哭,大过年的哭得多晦气。”绮罗抽抽搭搭道:“我见了红雨,情形不怎么好,大夫都说她许是不中用了。”迎霜一听,亦是怔愣了片刻,连连道:“怎么会?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症,害个风寒怎会如此严重?”绮罗摇头:“听说前几日放晴,她往院子里晒太阳时,又吹了风,病症这才又翻了。”迎霜咬了咬唇,像是在想什么,随即摇头道:“红雨向来是个听话的,这种鬼风天的太阳大夫怎会让她去晒?”绮罗听她的话,心里又酸又麻:“莫不是让鬼打了头?”

    迎霜缓缓开口道:“绮姑姑,你先别哭,红雨的命我看倒是硬得很。她以前不是常说么,小时候被她爹抽得半条命都没了,可还活了这么久,这一次想来也是没事的。况且她还这么年轻,不会就这么撒手去了的。”绮罗心中现是千般悔万般懊,当初就该给她告假,送回府上,让丫头他们看着也总比被太子他们算计去了所子里强,事到如今,懊恼无用,悔恨亦是无用。她擦了擦泪道:“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的,我知道你待红雨一片真诚。”迎霜笑道:“我们塞外的人,心眼大着呢,总归她现在还吊着一口气,我便该乐呵,若是愁眉苦脸她晓得了,心里更是不好。”说罢,又安慰绮罗:“你亦是如此,可别再皱着眉头。再则,你现在是奉皇命到王府为太妃贺寿,更是不能出半点岔子。我瞧着倒有许多人巴望着你从此一蹶不振呢,可别叫人算计了去。”

    绮罗点点头,握着她的手,亲切道:“劳你还来费心安慰我。”迎霜又是笑了笑,忽的又想到什么,问绮罗道:“你听说了么?刘夕月到了云韶府后,做了好几首谱子,云韶府那边的人赞不绝口,听说太后听了满意得很,打算上元节让她参加夜宴。”绮罗愣了愣,这些日子她忙成什么样子,压根不得闲,没工夫去打听夕月的消息,她自个儿心里也埋怨着绮罗,自离开后便没再同她往来,往年过年总会聚在一处,今年也不见她来,倒要从别人口中探听她的消息。绮罗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迎霜面色讪讪,只当自己做了大嘴怪,连连吐舌:“我也不是有意嚼舌根,就是见你们三人从前那般好,红雨如今命悬一线,她倒没了消息。”绮罗垂着头,理了理翻折的绦带,声音缥缈得很:“她总是忙的,”

    迎霜在心里嘀咕,忙着直登青云,但见绮罗脸色煞白,这话便也说不出口,又胡乱扯了两句,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