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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26章 杀鸡儆猴

    春雨料峭,园子里的雨花石小径冲刷得很干净,泛出清幽的光泽。绮罗拉着云喜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见她哭得伤心,给她递了绢子擦眼泪,问道:“怎么是你往厨房跑?她们几个呢?”云喜哭得顺眼都肿胀了些,抬起头来用绢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说:“这两日昭容都没怎么吃东西,今儿中午扒拉了两口,就搁了筷子去歇息。我一直在里头伺候,她睡了半个时辰起来说想吃一碗鸡蛋羹,我出来打发人来厨房,她们个个都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思量着主子好不容易有了胃口,所以我就自个儿来了。”

    绮罗早该料想道会是这种光景,劝云喜道:“云姑姑不要伤心,至尊一时动怒,过段时间气消了,一定还会接昭容回去的。”云喜一听这话,眼泪掉得更多了:“我伤心的可不是至尊动怒发落昭容,而是昭容这回心铁定被至尊伤透了。这些年,王昭仪和太子明里暗里可没少往咱们珠镜殿塞人,你来之前的那个豆蔻,更多的便不必细说了。咱们昭容虽则明面上仗势欺人,可从来只是打发了他们的人回去,从没有伤及过人的性命。世人都说她红颜媚主,殊不知咱们昭容背了天大的骂名,还喊不出冤枉来。如今昭容不过放了两个人到詹事府里去,一未进献谗言,二未魅惑主子,不过是图往来通个消息方便,不至于被人算计了还不知为甚。可至尊便如此这般,无异于一巴掌打在昭容脸上。这多年,主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绮罗心里暗暗地想,从前初进宫时,她也只当杨昭容是传说中夜叉凶神,可最后一点一滴处了下来,她才发觉,她虽则口齿厉害了些,却从不曾真正恃宠而骄过。外头那些穷凶恶极的传言怎么传出去的,她不用想也知道。她劝着云喜:“快些擦了泪,要是让昭容看到你这副样子,回去后不知该有多心疼,她最近身子也不好,遭了心不利于养病。”云喜闻言,忍住了眼泪,将泪水生生逼回眼眶里,又叹道:“至尊怎么会突然如此这般?丝毫不顾及多年的情分?不遑说是十几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算是没甚感情,也下不得这番狠手,偏生行事之前,丁点破绽也没有露出来。”绮罗也觉得十分奇怪,那天皇帝发作得突然,前一刻还情深义重执手共忆往事,转眼就转了倾盆大雨,丝毫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杨昭容,她叹道:“谁知道呢,最是无情帝王家,能看破皇上心思的,也非你我之辈。”云喜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从怀里摸出胭脂水粉轻描淡补了些,问绮罗:“看得出来方才哭过吗?”

    她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最近杨昭容身子不适,她前头你还要照看伺候,底下的人也不尽心,你若是不嫌弃,我和红雨暂时到你们那里来伺候些时间。”云喜抬头看着她,眼神微微怔愣,似乎不大相信,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人主动往她们面前靠:“你说的当真的吗?”绮罗点点头:“我是至尊派来伺候昭容的,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她身子早些好,我也算不辱皇命。”云喜见她眼神真挚澄澈,倒不像有假的样子,道:“此事我还得还会去禀明昭容,你要来固然是来的,只不过太委屈你了些。”绮罗淡淡笑:“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都是来当差的,大家都方便罢了。”

    云喜不禁对绮罗刮目相看,都说患难见真情,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各自的脸色。又坐了一会儿,云喜心情平复了些,便起身同绮罗告辞,折过身到小厨房里端了婆子新做的蛋羹,迈着大步子往杨昭容所居的寝殿走去。杨昭容支着手半倚半靠在软榻上,神情萎靡,云喜进去,将蛋羹搁在一旁,去扶她起身:“主子,起来趁热吃吧。”杨昭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她别开眼睛,胡乱扯了个谎:“在园子里碰到绮罗,同她说了会儿子话。”杨昭容点了点头,端过碗来,舀了一勺蛋羹凑在嘴边吹了吹,送进口中之后,眉心皱了皱,似强忍着巨大的不适,将口中的蛋羹吞了下去,只吃了一勺,便将碗推到一边。云喜慌忙问道:“怎么了主子?不和胃口吗?”杨昭容淡淡说道:“是不是厨房那边的人为难了你?”云喜抬头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她斜眼看着她,说道:“你尝一口这蛋羹。”

    云喜狐疑,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见她点了点头,她便接过碗,吃了一勺。还没品出什么味儿,便觉腥臭难当,腹中像是有只手在翻腾捣鼓一样,她忙从软榻下面扯出痰盂来,将口中所食尽吐了出来,眼眶都开始发红:“那群贱婢,竟然这么糟践主子,看我不去剥了她们的皮。”她作势便要起身出去。

    “回来。”杨昭容在后面唤了她一声,她不解地顿住。杨昭容拿过案上的一盏茶,喝了一口,将口中残余的那股子腥气冲刷了下去:“天下至尊带着头作践,他们跟着作贱才是对的,不跟着作贱才是不对的。”云喜眼眶红红的,憋着眼泪,欲落未落。杨昭容挥挥手道:“下去歇着吧,同他们理论什么?况且咱们现在拿什么同他们理论?”

    云喜闷吞了一腔子愁闷,忽的想起绮罗说的话来,又道:“对了主子,方才我碰到司乐司的绮罗,她说想到这边来伺候,你以为如何?”杨昭容脸色本就白,这两日因为病情,又添了几分苍白,血色全无,看得云喜无比心疼。她笑了笑:“她可算是个聪明人,本宫没白疼她。”云喜不解:“主子怎么这么说?”杨昭容往屋外走,外头又开始下雨,行宫静得很,静得大雨冲刷在石板上的雨声都变得清脆起来。杨昭容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缓缓说道:“行宫是新建的,这里的人要么是糟践我的,要么都是即将糟践我的。白里绮罗她若是跟着她们一起来糟践我,外头的人难免以为她和王家是一伙的;可她若不跟着糟践我,那些糟践我的人便会明里暗里糟践她。可如果她正大光明到我跟前来了,那些想背地里使黑手的就不好下手了。”

    她唇角又牵起一丝欣慰的笑:“她看似是来伺候我,实则是为了保全自己。”云喜问道:“昭容如今这般,她还肯来,不是同那些人一起踩高捧低,倒算她还有良心。”杨昭容道:“良心这个东西隔着肚皮,有没有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样的身世,稍微偏着谁便有结党营私之嫌,稍有不慎,便连累她父兄不得不站队。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大明宫的时候她便谁也不靠,偏偏找了我这么个人人得而诛之却又没个一男半女的奸妃投靠。你以为她没有自己思量吗?”

    云喜没有想到杨昭容会看得这么透彻,也万没有想到绮罗会有这么多心思。在她的眼里,绮罗实在太小了,小得不谙世事,不懂那些算计。她略略点了点头,问杨昭容:“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杨昭容道:“让她来吧,总归我现在光着脚,还怕什么呢。”云喜听她说得萎靡沮丧,在心里暗自难过了一回。

    下午雨歇之后,云喜便去找到绮罗,告知了杨昭容让她去的消息。绮罗早料到她断然不会拒绝,回来之后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和红雨巴巴地等着她,见了也不觉得意外。三人沿路往园子里去,方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忽然见小厨房那边两个小太监抬了床破席子走过来,云喜多嘴问道:“你们这是往哪里去?”两个小太监还算恭敬,道:“这人犯了事,柳常侍命我们杖毙了,这会儿正抬出去。”云喜皱眉:“杖毙了不从后门抬出去,打这儿是要去哪里?”小太监道:“这婆子在厨房借着小有权势便收受贿赂,私相授受,柳常侍说要杀鸡儆猴,教我们抬到二门里,让行宫大大小小的宫人太监都瞧瞧,不好好当差,心思歪斜会有什么下场,也好让他们长点记性。”

    云喜一听厨房私相授受几个字,忽的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步夺上前,将破席子掀开一角,瞥到那张双眼怒睁,死相可怖的脸,顿时大惊失色,吓得连忙跌了几步。红雨一把扶着她,低声唤道:“云姑姑。”云喜面白如纸,绞着帕子,失魂落魄地抓着绮罗的手,话都说不利索:“是她,刚才做蛋羹的那个婆子。”绮罗心里一个咯噔,这哪是杀鸡儆猴给宫人太监看,分明是杀给杨昭容看的。她只觉喉头干痒,拉着云喜往旁边退了退,让出一条道来,让两个太监走了过去。绮罗抚胸长叹,牵着云喜的手抚慰道:“这事千万别告诉杨昭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