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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25章 时移世易

    正月底凤歌便和赵又书回了安北,绮罗不及相送,黯然神伤了好几天。恰逢杨昭容与皇帝闹了别扭,成日闷闷不乐,她也不敢在她面前稍微露出些萎靡神色,强打起精神日日去珠镜殿听差。云喜一众丫鬟都如履薄冰,唯恐一不小心触怒了她。少阳院那边听说詹事府的人几乎全部都换了一拨人,以前的詹事发配的发配,杖毙的杖毙,运气好的留下了一条命守皇陵去了。人人听了心里也惶恐不已,绮罗大惑不解,照皇帝这霹雳手段,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蓄谋已久。想归想,她却始终想不通为何会在现在这无事的当口掀起波澜。

    二月初,红雨从王府回到司乐司,她这一场病病得人都瘦削了好几分,从前圆润的小脸如今下巴都跟削尖了似的,瘦骨嶙峋,瞧着像是风都能吹倒,绮罗又是欣喜又是心疼,也没给她派发劳累的活计,让她一面养着身子一面再将从前的曲子拿出来练一练。云韶府那边的消息也传了来,说是这边许司乐一放出宫去,那边刘夕月就来顶替她的位子。总归二月中昆明池竣工,绮罗便要同杨昭容一同去昆明池的,她没有将这消息告诉任何人,就连红雨她都是在听说昆明池马上要竣工的消息的时候才告诉她的。

    彼时红雨正在练一支曲子,二月打了春,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绮罗身上的夹衣已经脱了,换上轻便的春装。可她还非得让红雨披着厚厚的氅子,谱子上的一个指法她怎么练都练不顺,急得满头冒出密密的汗水来。听绮罗说了这个消息,汗水登时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寒意:“至尊怎么会突然下这么一道旨意?杨昭容素来独得圣宠。”绮罗压低了声音,说:“你声音小些,最近至尊都没有到珠镜殿去过了,我看此事倒有九分将成定定局的意思,我今儿跟你说,你也别出去跟谁说,到时候我铁定是要走的,便是问问你,你有什么打算?若你要留在司乐司,我也不强求你,去了曲江行宫,也不知道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大明宫?要是去了,前程便都端了。”红雨低头思索了一瞬,便道:“咱们俩的情分,还不是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你知道的,我长了个没什么用的脑子,许多事情都要你帮我拿主意,就拿我学锦瑟来说,若不是当初你劝我学,我也不会学;后面到尚仪局,若不是你让我来,我也不会来。离了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走多远。”

    绮罗噗嗤一声笑,挽着她的胳膊,说道:“原来你是那海里的寄居虫,我当你是对我情深义重,结果只是想找个依傍呢。只是我的脑子也不怎么灵光,你要信了我,没准咱俩双双赴悬崖呢。”红雨笑道:“赴悬崖的路上有你一同,我也走得不孤寂,再有,这回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大不了还你便是了。”绮罗呸了声:“刚过了正月就又犯口忌了。”红雨轻笑倚靠在绮罗的肩膀上,心中觉得无限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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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中旬,杨昭容便迁居曲江行宫,皇帝对外明发诏谕,说杨昭容旧疾复发,到行宫静养去了。杨昭容居住的寝殿外头,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初春里新冒了些许嫩绿的翠叶,光露了一冬的枝干渐次温润起来。骄阳落下来,一地软金碎芒。

    杨昭容在庭院里,架了绣架,正在绣一副迟日江山图,云喜指挥着底下人在栽种花草,种得最多的是金银藤。绮罗坐在槐树下,信手弹些琵琶,杨昭容近些日子沉静了不少,鲜少说话,下人做错事也不见多有苛责。来到行宫的人,这辈子多半就留在这里了,回大明宫无望,再要往高处走也无望。杨昭容明面上是来行宫养病的,可是在大内当差的,哪个人的眼睛不像火折子一样明晃晃的。她显贵时,底下人跟着风光,她落魄时,底下人跟着受罪。难免遭受冷艳清辉,伺候得也不怎么殷勤。照她从前的脾性,恐怕要捅翻了天,可如今她也不去怪谁,就那般静静地全盘接受。绮罗见了,难免有凄凉之意,是以尽捡的些欢快的曲子来弹,生怕给她添堵,让她心里更加不快。

    “金银藤又叫鸳鸯藤,是一种草药,清凉解热的,夏天喝了最好。”她放下手中的绣线,见绮罗聚精会神地看他们栽种花草,开口说道。绮罗回过神来,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说话,忙朝她笑了笑:“奴婢见识浅薄,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草。”杨昭容站起身来,走到花藤围成的墙边,深深呼吸了一口,中药特有的清香,入脾入肺,安人心扉:“长安很少见,这些花花草草,满是钟灵毓秀之气,只有江南那种地方才长得出来。勉强将它们移到长安,这么些年了,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绮罗有些怔愣:“这些花,竟然是从江南移植过来的吗?奴婢打小只见过移植来的盆栽,还从没有见过移过来的地栽。”杨昭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本宫二十三岁生日那年,陛下命人从江南移植来的,当时我便告诉他,藤生江南,枝繁叶茂,花开绵绵,到了长安,便只有枝没有叶了,他非不信,以为人定胜天。结果呢,白白糟蹋了好端端的藤。”绮罗听她说起往事,心亦是戚戚然,柔声道:“昭容,等至尊什么时候想通了,一定会来接你回去的。”

    “你以为我想回大明宫吗?”她瘦削的脸蛋上未施粉黛,眼角眉梢虽有些疲态,却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有的老态,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子少女的灵气,她可是被天下至尊捧在手心十几年的人啊,这种人怎么会同寻常的庸脂俗粉一样,渐次老去。她一挑眉,就是自成一格的风情:“你以为人人都稀罕我坐的那个位子吗?王婉仪不是想要么?那就让她去要吧。”

    她忽然转头看向绮罗,明媚的眸子含着笑意,似乎要看穿她的心底一般:“你年纪还小,要记得,这个世上,谁的话你都能信,男人的话不能信,尤其是浓情蜜意时说的话。他们随口说说的罢了,只有女子才会傻得去当真。”绮罗低垂着眉,不愿与她争辩,如今她方才失了至尊的恩宠,饶是她将天下的好话说遍了她也听不进去。见她乖巧得很,杨昭容又笑了笑,转身回到殿里去。

    杨昭容这次到行宫,带的都是以前珠镜殿里的人,这些下人最是会捧高踩低,见杨昭容失了势,不复从前殷勤,皆懈怠下来。那日云喜到小厨房要一碗蛋羹,不成想那做饭的婆子竟长了脾气,同她争执起来:“这会儿不是用膳的点,昭容要的那碗蛋羹可还得等些时候。”云喜骂道:“呸,昭容什么时候想吃东西还要同你们这些宵小商量了。两刻钟的功夫做不出来,看我不回禀昭容,剥了你的皮。”那婆子却也不怕,说道:“娘子莫拿出主子的气度来吓我们,咱们这些人成日家的在厨房里,也没见过什么时候,可也知道行宫是柳常侍当家,不是杨昭容当家。况且杨昭容如今又是什么正经主子?娘子这是欺负婆子我不出洞门不问天下事呢。”

    云喜气得就快要掉眼泪,她跟着杨昭容这些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指着她半晌没能憋出一个字。赶巧绮罗中午有些发热,到厨里借了姜蒜,推拿退热,这会儿正回来还东西,见她们俩正闹着,忙上前问道:“云姑姑,这是怎么了?”云喜正在气头上,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憋得说不出来一句话,那婆子这几日见绮罗行事稳妥,知书达理,也不颐指气使,遂对她有些好脸色,便道:“娘子你来评评理,她这会儿来说杨昭容想吃一碗蛋羹,昭容这一日三餐里头又没得这份例,难不成婆子我给她贴了去?我晓得你们这些人上人,不知我们底下人的疾苦,今儿要添蛋羹,明儿要吃血燕,合着我们就尽往里头贴东西,主子们岂不是落一个吃我们血肉的名声。”云喜一听她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就骂:“以前怎么不见你说这话?如今一个个的露出这副嘴脸,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婆子冷哼一声:“娘子也知道那是以前,时移世易,现在早就不是娘子横着走的时候了。”

    云喜眼里的那包泪彻底包不住,热腾腾地滚了下来,绮罗见状,忙拉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又从腰带里摸出一小块碎银,交给婆子:“贵人莫恼,今儿昭容身子不适,云姑姑心里着急,说话重了些,你莫往心里去。再说了,咱们都是奉皇命在此伺候昭容的,她身子骨早日康健了,也好早日回大内去。贵人多担待些,烦你做碗鸡蛋羹来。”

    婆子收了银子,朝绮罗咧嘴一笑,道:“还是娘子知礼。”话一出口,气得云喜又要张嘴骂她,绮罗眼快,携着她的手退行到一侧的回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