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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28章 还施彼身

    一连好些日子,杨昭容都恹恹的,转眼到了二月底,迎春花开得繁盛,一朵朵嫩黄的花朵凑成团,十分热闹。绮罗采撷了一把,插在杨昭容寝殿的花瓶里,那日她心情还算不错,胃口也开了些,中午吃了一碗黑米熬的粥,又进了几碟小菜,并两块芙蓉糕。饭后怕积食,绮罗搀着她出来走走。曲江的行宫不算大,笼共也就十几套宫殿,背靠曲江池,是倚在池边的行宫。她欲往池边去看看春燕剪水,曲江池边的柳枝这会儿大约也暴青了,绮罗却拦着她:“要看柳树何必大老远的跑到曲江池去,昭容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些,要是吹了湿风,怕是又要反复,咱们还是往范湖林走走,那边花儿开得正好。”

    杨昭容不置可否,任由她搀着往范湖林去瞧了瞧。林子各种早春的花都已经开得盛了,贴梗海棠红彤彤的,格外喜庆,她见了,说道:“摘两枝海棠回去,屋里现在太素了些。”听她好歹说了话,绮罗忙不迭地命身后跟着的宫女去采花。云喜和杨昭容一般,从来便高高在上,落魄了也不断不会卑躬屈膝向下头人示好,他们见没有念想,才冷待于她。绮罗来了之后,掏出自己的梯己上下打点,他们见了好处,倒还算听话。

    一路逛回去,摘了好些海棠、春兰、和菖蒲,五颜六色看着心境也开阔些,就快回淑蘅殿时,远远一队人正走了进来,近了一看,原来是李炎领了一队小太监,个个手里捧着一盆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正朝这边走。自从王府回来,绮罗已有一月有余没有见到李炎,此时在这地方竟然又遇到,自然是欣喜的。正疑惑他怎么到行宫来了,忽然转念一想,最近她总是听到曲江池传来缥缈隐约的丝竹之声,现今又看到李炎带着人来布置行宫,不由想到,或许是皇帝要在曲江池宴请去岁新近的试子和文武百官。不由生出些劫后余生的感念,方才若不是她拦着杨昭容,恐怕这会儿她见了皇帝要在曲江池大宴百官,难免又要伤情。

    正思绪翩飞间,李炎一行已经近了,他与杨昭容互相见了礼,绮罗又福下身去朝他行礼。李炎笑意溶溶,道:“昭容气色不错,可大好了?”杨昭容神色淡淡的:“托颍王福气,贱躯尚安。”她也看到了太监手中捧着的白玉兰,问道:“颍王公务繁忙,今儿怎么有空到行宫来?”绮罗抬头瞥了李炎一眼,手心都快捏出了汗来,生怕他一不留神就说了。李炎抬眸,方巧和她的眼神交汇在一起,见她眉眼不展,一个劲地朝他递眼色。可她递眼色的功夫看上去不怎么地道,竟有几分挤眉弄眼的意思,不禁扬起唇角笑了笑,回道:“曲江苑修缮竣工有些时日,苑里一应铺陈还未打理,赶巧孤今儿往这边来有些事,工部徐侍郎便托孤顺道领着他们来铺陈一番。正愁行宫广阔,一进来就找不着边,就遇到昭容,还请昭容指个路。”

    杨昭容低垂着眼,再未说什么,沉吟片刻,方道:“绮罗,不若你给颍王领个路。”绮罗应了是,李炎道了谢。杨昭容再未迟疑,缓缓起驾朝淑蘅殿去了。待见她走远了,李炎才转过身来,问绮罗道:“在行宫可还好?”绮罗同李炎相处有些时日,也不再拘束,回答道:“一切都还好。”李炎点了点头,又问:“皇兄叫你来此,是给杨昭容解闷的,你到她宫里去了?”绮罗侧目看了看他,轻声说道:“至尊是让奴婢来给昭容解闷的,可若昭容不在,奴婢又给谁解闷去?”李炎毕竟是在宫里长大的人,顿时了然:“她都在这儿了,还被人惦记着。”

    绮罗亦觉得可悲,她失去了情爱,心上让人生生划了一刀,别人还惦记着她的性命,她长叹了口气:“死灰都能复燃,更何况十几年的情意,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若不将她踩到泥里,又怎么能心安?”李炎道:“只是苦了你了,又卷进漩涡里。”绮罗笑笑:“漩涡有什么好怕的,能出来是我的本事,不能出来是我的命,也没得怨。”李炎顿了顿,脸色沉默又和煦,薄唇微微抿了下,有点淡淡的欢喜:“今日我是特意到这里来的。”绮罗脸色微落,没有应答。李炎又道:“若有什么事情,你到花房找打理花草的小太监小喜子,告诉他,自有人会帮你办好。”

    绮罗微微一窒,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她心中升腾起来,她不敢抬头,也不敢看李炎,良久才憋出一个“谢”字。不知不觉便行到曲江苑,绮罗该回去了,遂朝他福了身道别。正欲离去,李炎又道:“对了,三月初三,皇兄要在曲江池大宴百官,午膳后当是宿在曲江苑。”顿了顿,又觉不该将话挑得太明,说道:“你们看有什么设想?”

    他们能有什么设想?再多的设想也得杨昭容点了头才算,看她如今那样子,漫说三月三皇上午膳后歇在曲江苑,恐怕他就是当真去了淑蘅殿,她眼皮子也不会掀一下。荣宠十几年的女子,但凡有一丝傲骨,一遭被捧她上天的人践踏到了泥里,也不会在他膝下摇尾乞怜。更何况是杨昭容那般的人,她的性子,宁折不挠,又岂会有所设想?

    回去后,绮罗并未将这件事情告知杨昭容,只是提点了红雨和云喜,让她们到那天要机警些,哄着她往远些走莫听见那边的宴乐声。杨昭容在院子里画画,绮罗回去她已经画了好些东西,云喜见她兴头不错,日色也好,照得人暖烘烘的,便也没有拦着她。半下午殿外有个小宫女来报,说是厨房里炖了燕窝。杨昭容提笔冷笑了笑:“还有人记得给燕窝来?”言语中的讥笑不言而喻。宫女又道:“是颍王送来的,他命小太监送到小厨房去,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杨昭容点了点头。许是怕东西凉了,宫女提着大食盒进来,绮罗立在一旁见那宫女熟稔地从食盒中取出东西,手脚都很麻利,可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

    宫女轻声道:“请昭容食用。”绮罗耳朵里轰的一声,像是打了个雷,炸开了,那声音提醒了她,眼前这个宫女面善得很,跟雨夜她隐约见到的那个宫女轮廓大约相似。她大惊,见云喜就要伸手去接瓷盅,忙劈了手端了瓷盅,朝云喜粲然一笑:“云姑姑,我来吧。”她端着瓷盅,感受到燕窝暖暖的温度传递到手心,再沿着四肢百骸传遍全身,背上都蹦得紧紧的,不知这碗里究竟有没有鬼。安全起见,她眼睛一转,故意一个趔趄,佯做打翻了炖盅。可她力道没怎么把握好,扬手的瞬间,炖盅稳稳地朝杨昭容的案桌飞了去,好巧不巧地坠落在宣纸上。晶莹玉润的燕窝顿时将墨迹划开,杨昭容的折枝海棠襦裙上也溅了不少墨迹。绮罗忙跪下去请罪,红雨则绞了帕子帮她擦拭身上的墨迹。杨昭容淡淡的抬头,见绮罗一个劲地跪着磕头,吊着嘴角笑了笑:“起来吧,跪着作甚?”绮罗咬着唇:“奴婢该死。”

    杨昭容回过身,又问那宫女:“燕窝还炖了有没有?”那宫女见状也吓得不轻,声音都微微颤抖着:“回禀昭容,厨房里还有。”杨昭容微微抬眸,道:“炖了多少,都端了来吧。”宫女磕了头退了下去,绮罗心急如焚,她故意打翻了一碗,总不能再打翻几碗吧?她惴惴不安着,对杨昭容道:“昭容,奴婢该死,衣裳上沾了不少墨,奴婢伺候你换身衣服吧。”她想的是先岔开杨昭容的心思再说,怎知她竟道:“无妨,总归就咱们这几个人,邋遢些也没人知道。”

    绮罗心寒了一半。那宫女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腕间还挂着那个漆红的食盒。行礼请安,从食盒中取出东西,这会儿端了三碗来。她掠过绮罗之手,直接放在杨昭容的桌案上。案上又换了一张纸,杨昭容重新提笔,落笔处笔锋犀利。宫女道:“奴婢先行告退。”杨昭容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等等,本宫吃完了,你将碗一并带下去,省得她们再跑一趟。”小宫女又应了回是,便退至一旁。

    杨昭容优哉游哉地作画,绮罗心如猫抓。过了许久,杨昭容终于停笔,揭起画纸,交给绮罗:“回头裱好摆在寝殿里。”画的是一副傍河的垂柳,绮罗拿过画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宫女端了澡豆来给她净手,杨昭容在水里涮了涮手,用干丝绢拭去水渍。这才回身去端案上的炖盅,绮罗的心都吊在嗓子眼,见她已经快凑到嘴边,正要阻止,只见杨昭容忽的顿了手,将炖盅放回,对送燕窝来的小宫女粲然一笑道:“有些凉了,本宫脾胃不好,不能喝凉的。”小宫女忙答道:“奴婢这就去给昭容热一热。”杨昭容斜目看着她:“本宫不吃剩了又热的东西。”顿了顿,又道:“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