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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40章 檠天架海

    杨昭容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上的褶子,一字一顿道:“本宫这身衣服是宝历二年太皇太后所赐,你们今日一口一个不懂规矩,言下之意是否在指责太皇太后犯浑?”众人一听这话,顿时都有些慌神,王昭仪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道:“既是太皇太后赏赐,你方才为何不说?”杨昭容冷哼一声,嘴角扯出一抹冷冷的笑意:“方才昭仪和郡王妃配合相宜,一人一句,可没给嫔妾辩解的机会。”王昭仪缓缓坐回小榻上。

    皇帝冷眼看着她们争论,未置一词,顿了片刻,方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今天是莺莺生辰,各退一步就好。”杨昭容何曾是个能忍让的性子,又冷哼了声:“嫔妾身染顽疾,久治不愈,这会儿又犯头晕。不便叨扰各位雅兴,恕嫔妾无礼告退。”她福了福身,拖着长长的衣裙摇曳而去,皇帝抬首触目,唯见那抹鲜艳渐渐消失,犹如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绮罗向皇帝和诸位嫔妃行了礼,大步追出去。曲江池里倒映着繁星,碎芒点点,和夹岸月季的香气缠绕在一起,直抵魂灵。杨昭容的步子缓缓慢了下去,她早已料到今天晚上那些人会针对她,也料到皇帝会亲临寿宴,可决计没想到他会是这番举动。于公,她如今还占着昭容之位;于私,他们有十几年的情分。十几年,不是十几天,也不是几个月,他们日同出,夜共枕,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他重情义,可又十分薄情。不知为何,她莫名其妙想起十几年前的薛朗,她抬头望了望天,见月亮寡淡,星子繁盛。取他性命的圣旨就是在像现在的一个夜晚下的。

    一想到薛朗,她心里就漫过一阵恶寒,薛朗待他有再造之恩,若无薛朗,恐怕当今局势如何是另一番光景。他下令杀他的那道圣旨,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丁点惋惜。那般果断干脆,恰如皇室的冷漠。绮罗不知她的心里正想着她心心念念的人,追了上来,将备好的外裳给她披上,道:“昭容,天儿冷了,披上吧。”杨昭容任由她为自己系上绦带,眼眸中无悲也无喜。绮罗心知她有多难受,此时又不便说劝慰她的话,只道:“咱们先回去吧。”杨昭容摇摇头,道:“让云喜送我回去,你留在这里等一个人。”绮罗问:“昭容有事吩咐?”她四顾一圈,见无人在周围,压低声音道:“你在这里等一等颍王妃,让她转告颍王一声,让他暗中帮衬着一点昌平郡王。”

    “昌平郡王?”绮罗微微怔忡,不解她的意思,方才在殿中指认杨昭容身披牡丹的女子就是昌平郡王妃。杨昭容顿了顿,道:“昌平郡王一向胆小,从来不主动与人交恶,今天昌平王妃在大殿之上,竟然敢当众与我撕破脸皮。说明他们被人扎了筏子。可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还得他自己去找。”绮罗了然,她知道朝政的纠葛是错综复杂的,现今朝堂上王守澄等宦官把持朝政,宦官又与长安王家的关系匪浅,他们自然是更倾向于帮助是王家外子的太子。铲除异己,是他们早已用滥了的把式。要在太子和王家的铁蹄之下求生存,必然要做完全的准备。而前朝和后宫又是相互牵扯的,王昭仪和太子靠的是王家和宦官,而杨昭容从前靠的是皇帝,如今皇帝靠不住了,她看重了李炎。绮罗看破未说破,应了声便留在原处。

    鸢美人这一场本是要闹到很晚方散去的,孟忍冬中途借着韦太妃病体未愈的幌子提前撤了。三月春盛,蚊子也出来,又是在水池苑边,绮罗喂了半晌蚊子,忽听大殿出来的甬道上走出两个人,朱颜手中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道:“孟王妃当心,这里有石阶。”孟忍冬提起裙摆,缓缓步下阶梯,绮罗从栈桥另一头走了过来,上前朝孟忍冬行礼道:“奴婢见过王妃。”孟忍冬见是绮罗,欣喜得很,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上回从王府去时也没见着你,后来我再去宫里找你,都说你搬到行宫来了。方才在殿上看到,虽然欢喜,可碍于那般场面,也不能同你说半句话。”绮罗始终觉得孟忍冬的这份热情教她难以消受,柔声道:“有劳孟王妃惦念,上次回宫行色匆匆,奴婢也未向王妃辞行,是奴婢的失礼。”

    孟忍冬牵着她,问道:“杨昭容不在吗?”绮罗为难地看了眼朱颜,孟忍冬随即明了她是故意在此等候自己,应是有话要说,朝朱颜递了个眼神,朱颜随即将灯笼递给绮罗,道:“有劳姑姑为王妃掌灯,奴婢先去外头等候王妃。”绮罗与她福了福身。见朱颜远去,孟忍冬这才问她:“这些日子可还好?我也隐约听说了些风声,说杨昭容在此处颇有些为难。”绮罗笑道:“奴婢一切都好,说到这里,还得多亏大王和王妃照拂,才不至过于难堪。”孟忍冬瞬间愣了愣,绮罗见她这副形容,心中顿时明白几分,想来暗中派小喜子帮扶这件事,李炎瞒着孟忍冬。一种极为怪异的思绪漂浮上她的心际,抬眸一望,见孟忍冬未追问此事,忙岔开话题道:“方才是昭容命奴婢在此等候孟王妃的。”

    孟忍冬讶然:“昭容有何吩咐?”绮罗凑近她的耳边,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昭容让你转告大王,若是有心,暗中多帮衬着昌平郡王一点。”孟忍冬比起绮罗方才还要更困惑,望着她,复又描了一遍:“昭容真是让大王帮衬着昌平郡王?”绮罗十分确定的点点头:“没错,就是昌平郡王。”孟忍冬道:“可是……方才杨昭容和昌平郡王妃?”绮罗摇头,说道:“昭容只是如此吩咐,奴婢也是如此传话,至于其中的缘由,奴婢未曾多问,也不敢深问。”孟忍冬便不好继续追问下去,握着她的手道了别。

    从宫里回去的路上,孟忍冬一直在琢磨杨昭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可以如此毫无芥蒂地帮才同自己起过争执的人?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再则,绮罗方才说多谢她和李炎的照拂,对于此事她一概不知。不知怎么的,想起李炎日夜佩戴在腰间的那块玉佩,她如吃了黄连,苦在心腹,却又无人诉说。

    回到王府时,得知李炎还未入睡,仍在书房看书,她连夜赶去书房。秦云在外头守着都已经开始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就差摔倒在地上,听到孟忍冬的脚步声,顿时醒了,忙赶着上前请安:“孟王妃,都这么晚了,你还来看大王吗?”孟忍冬笑笑,看着屋子里的亮光,问道:“大王还在看书?”秦云直点头:“还在看,劝了好几回让他歇息了。”孟忍冬挥挥手道:“你们去吧,我在这里伺候。”秦云为难地看了看屋子,道:“小的还是在这里伺候着,方便大王王妃有个使唤。”

    孟忍冬再未说什么,径直走进屋里。她步子迈得极轻,李炎正好看一卷书,伸手去够旁边的茶水,忽然摸到一双滑嫩的手,这才抬起眸,看到孟忍冬的面孔,问道:“你来多久了?”孟忍冬双手捧着茶杯,掀开盖,将里头的茶叶全都倒了,另外注了清水进去,说道:“刚来,夜里不要喝茶水,否则不易安眠。”李炎笑着捧了清水喝了口,道:“已经这么晚了,你回去歇息吧,秦云在这里伺候就行。这书还有一卷没有看完,看完后孤便歇在这边。”

    孟忍冬走到他身后,揉了揉他的肩膀,道:“大王既要勤读,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方才妾身在外面看到秦云,他可是愁眉苦脸抱怨了一阵,说是大王废寝忘食,生怕你身子吃不消有个闪失。”李炎眸子淡淡的,道:“嗯,孤知道。”孟忍冬素来习惯他如此,待人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她拿捏了会儿他的肩颈,又说:“妾身今日到曲江行宫赴宴,偶遇绮罗,她让我带了句话回来给大王。”

    “哦?”李炎寡淡的眸子里总算有了些许色彩,他搁下手中的书,转身拉着孟忍冬的手坐在自己旁边,道:“她说什么了?”孟忍冬低头看他骨节分明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心里莫名升腾起一丝怅惘,别开眸子,看着跃动的火舌,道:“她让妾身转告大王,让你日后多帮衬着一点昌平郡王。”李炎侧目看向她:“这是什么意思?”孟忍冬摇头:“她未言明,妾身也遑敢多问。”李炎颔首思虑片刻,又问她:“今日你去赴宴,宴席上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孟忍冬将宴席之上的事情一一告知李炎,李炎顿时展出笑颜,点点头:“好,孤知道了。”孟忍冬见他已明白绮罗和杨昭容的意思,多嘴问道:“绮罗这是何意?”李炎顾左右而言他:“时辰已经不早,明儿你还要早起去给母妃定省,早些歇着。”

    他已下了逐客令,孟忍冬不好再久留,只得闷闷请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