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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柳相 第336章 打窝仙人

    日头渐渐西斜,将河面染成一片碎金。

    柳相的鱼漂,如定海神针般纹丝不动。

    白芷那边更是热闹,她时不时提竿换饵,然后又豪爽地撒上一大把窝料,引得水下鱼群翻滚,水花四溅,可就是没有一条傻鱼去咬她那光秃秃的鱼钩。

    在不动用术法的情况下,她这么个钓法,能钓上鱼来,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晚霞在天边铺开,瑰丽如锦。

    “山君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

    最终,还是白芷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柳相收回望着水面的目光,转头看向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心中有个疑问,盘桓许久。先前与仙子不算熟络,终究是隔了一层,便没敢多问。”

    白芷闻言,侧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着晚霞,带上几分暖意和笑意:“我如今可是在您这天王山的地界上讨生活,吃您的,用您的,全靠您这位‘老天爷’罩着,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山君但问无妨。”

    柳相也笑了,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言语,最后缓缓问道:“关于这荣昌镇之下,那尊人皇鼎。对于前来镇守供养的地仙,可有何特殊的要求?我观此地气运流转,三十年如一日,只出不进,如江河入海,一去不返。若真是如此,每一位来此镇守的地仙,不都等同于以自身道行与气运,去填那无底洞,是自断大道前程么?”

    问得随意,语气平淡,像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在探究某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古老谜题。

    仿佛这真的只是他因着每日闲得发闷,才喜欢这般胡思乱想得出的一个猜想。

    然而,听闻此言的白芷,却沉默了许久。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宁静。河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凝望着远处被夕阳彻底染红的河面,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散在风里。

    “山君所言不差。”

    她轻声说,“其实,每一位来此的镇守者,并非宗门或是补天教的强制安排。而是……而是他们自身,觉得大道无望之后,自愿前来的。”

    “他们,或是为了给身后庇护的子弟门人、血脉宗族,换取一份长久的庇护与安宁;或是……纯粹地想在自己身死道消之前,为这方生养自己的天地,再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柳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

    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其中蕴含的悲凉与决绝,让其心中微动。

    “照仙子这般说,你……”

    柳相的目光落在白芷那张在障眼法下显得平凡的侧脸上,疑惑之色更浓。

    他的本体曾以如意神通,遥遥观测过历任镇守者的气机。

    薛全虽然战力不俗,是山野里杀出来的悍勇之辈,可一生争斗,根基之上早已布满了无法弥补的大道伤痕,如同一件满是裂纹的瓷器,跻身天门巅峰已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底蕴与气数,化虚境对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空中楼阁。

    寇脊轩,则是道心与所修行的道法根基相悖,本应是道法自然,他却心慈手软,多了太多不必要的悲悯,道心与法门南辕北辙,互相掣肘,加上年岁已高,气血衰败,已无力回天,撑不到他更换道路解决后顾之忧的时候。

    最有生机与希望的谢倌,那个女子仙人,天资卓越,术法高妙,本是化虚有望。可惜,因她姐姐一事,心魔滋生,怨念缠身,为。若她在手刃仇人孙玉帛之后能活下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那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

    可白芷不一样。

    这个岁数的天门境,生机之鼎盛,神魂之凝练,道躯之完美,正如凡夫俗子三十而立的盛年,气血充盈,前路广阔,未来有无限可能。

    怎么看,都远未到那山穷水尽、前路断绝的地步。

    “我?”

    白芷仿佛听到了柳相的心声,自嘲地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怅然与落寞,“我所修行的法门,有些异于常人。”

    “年少时初得此法,只觉其玄妙非常我沉浸其中,乐此不疲。待到有幸修为渐高,得以窥得这方天地运转的冰山一角后,方才悚然醒悟。”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带着回忆的空蒙:“此法,修的是幻,见的是美,却唯独……失了真。它能让我看到世间最绚烂的春日,却无法让我结出真正的秋实。我的道,是一条通往绝美悬崖的死路。醒悟得太晚了,可我已经见过了那样的风景,却又……舍不得心中看到的那方美好世界,不愿将它亲手打碎,重头再来。”

    所以,她等于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前路。

    柳相若有所思,不再追问。

    道心,道行,法门。三者本应是修士登天之路上的三架马车,齐头并进。可对太多人而言,它们却成了最沉重的枷锁,一旦走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柳相在沉思,仿佛化作了一个纯粹的悟道者,在白芷这番话中,窥见了一条条不同的人生轨迹,与一种种无奈的抉择。

    而白芷,则恢复了先前那份没心没肺的模样,依旧不断地甩钩,提杆,每隔一段时间,便以打窝的名头,给河里的鱼儿们,再心满意足地吃撑上一回。

    日月流转,星辰变换。

    在这凡人认知之外的静坐中,时光仿佛失去了意义。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日即将来临。柳相眼前那根代表着三十年光阴流逝的普通竹制鱼竿,其上的青翠之色早已褪尽,变得枯黄。

    在第一缕晨曦照耀在鱼竿上时,它没有预兆地,从头到尾,悄然化作一捧细微的飞灰,被清晨的河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地落入水中,融进了这悠悠流淌的野狐河,再无踪迹。

    仙,首先也得是人。失了人性,神通再大,境界再高,也不过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怪物罢了。

    两个人,两根鱼竿,就这么静静地在河边坐下,谁也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