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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如山 第1章 棺椁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弗朗西斯.福山

    故土青山,犁耙耕耧晨司晚牧,帑赋役税欲壑难平;寒冬残阳,亭台楼阁唯余蓬荜断垣;一抔黄土掩青冢,天下兴亡如烟,百姓苦!

    落日长河,黎庶蚁众落雪无痕,豪杰英雄史书留名;冷月清霜,壮志未酬已是暮年残喘;三声叹息细评说,人间悲欢犹在,人心古!

    三家营的老族长郭敬祖,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迎回朝思暮想的长子郭修平棺椁那一刻,禁不住老泪纵横!老族长清楚的记得,当年意气风发的郭修平离营赴任那天也是冬至,就在这棵老槐树下的那次送别,竟是父子间的永诀!那天刻骨铭心的疼,是北风裹着千万支飞针流刃般的雪粒打在脸上的刺疼;今日噬心蚀骨的痛,是白翁丧子的凄悲,如决堤之水将尘封于心二十四载的悲欢哀伤荡涤而出,窒心塞腑的心痛!郭敬祖颤抖的手指轻叩着儿子的棺椁,未语泪先流!ъiqugetv.

    郭敬祖家是三户营郭氏一族的长门嫡传。大哥郭敬先原本在十家镇经营车马店,咸丰年间起源于安徽的“捻子”祸乱伏阳,一举攻破十家镇后烧杀抢掠,郭敬先两口子都死于捻祸。为保大哥郭敬先的香火,郭敬祖将在镇上躲过一劫的侄子郭修严带回了三家营,趋利避险以求平安。

    但人算不如天算,几年后捻子卷土重来没攻十家镇却对三家营下手,血气方刚的郭修严带领三姓青壮以命相搏为守营身死,还是断了郭敬先的香火。肠子都悔青的郭敬祖懊恼的连抽自己几个耳光,就连营里算卦的白瞎子也不得不安慰他:“天命不可违,这就是命啊……”

    排行老二的郭敬祖娶妻牛氏,共生四子三女,只有两子长育成人,其他都早早夭折。长子郭修平自幼聪慧,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勤奋苦读后居然中了秀才进了县学。次子郭修安读了几年私塾后,被郭敬祖送到镇上自家车马店做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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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捻军之乱被平息后,郭修平赴省城参加乡试竟然中了举。世代为农的郭家祖坟冒青烟,考出了个举人老爷,郭敬祖激动的带着族人对着祠堂里的祖宗牌位焚香磕头,感谢列祖列宗的福荫。

    爱凑热闹的白瞎子翻着白眼掐指算了半天,说郭家祖上积德行善感天动地,老天爷派了文曲星给郭修平托梦指点,郭秀才才高中榜首成了举人老爷。村民们也如梦初醒的附和说怪不得郭家祖坟半夜总是蓝火飘忽、青烟常冒,看来郭家要发达了,压过营里的李家是迟早的事情……郭敬祖不想因儿子中举的事情惹营里其他家族不高兴,连忙喝止了白瞎子的信口开河。

    郭修平中举后连续两次赴京赶考却都名落孙山,郭敬祖劝慰他说举人老爷的功名已经把郭家祖上积的功德都耗完,也该知足了;能上京城金榜的都是人中龙凤,郭家祖辈都是庄稼汉,根本就没有当官坐轿的命,能在乡里坐馆教化乡民子弟识字明理,也是天大的善事。于是郭修平在第三次落榜后便找人保举在吏部造了册,真的到十家镇书院坐馆教书去了。

    郭修平断了仕途之心,却让一心想跟着沾沾光儿的郭家族人大为失望。恰在这时白瞎子又掐指一算:文曲星找错了人,郭举人命中注定无缘当官做老爷!郭家族人便抓住白瞎子一通拳打脚踢后送去见官,知县大人问清了缘由后,以犯上妄言的罪名又让白瞎子吃了一通板子。白瞎子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吃亏都在嘴上,他挨了两顿打后便当着三家营百姓的面,发誓要把签筒扔进伏桐河,这辈子不再给人占卜算卦。

    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上天有时候就是喜欢造化弄人。一辈子醉心科场做梦都在想做官的书生,到头来也不一定金榜题名登堂入仕;而心灰意冷再无心仕途的举人们,也可能撞到大运而出缺实授。

    太平军和捻军横扫大江南北多年,朝廷的地方官员死的死逃的逃,空缺的厉害。这年适逢新君荣登大宝,光绪皇帝便令吏部在登记在册的举人中进行“大挑”,实授出缺多年的地方官吏。

    郭修平就这样被一顶七品知县的乌纱帽给砸中了,授了个山西汾安知县的实缺!跟大喜过望的郭修平相比,郭敬祖却忧心忡忡的找白瞎子卦问前程。白瞎子连连摆手:“老族长您饶了我吧,我这张混饭吃嘴哪敢算官老爷的前程?”郭敬祖赶紧替道歉说族人不该拿白瞎子撒气,希望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给郭修平卜上一卦问问吉凶。

    架不住老族长的软磨硬泡,白瞎子才慢悠悠的拿出落满灰尘的签筒卜卦,白瞎子拿着卦签解了半天,郑重其事对老族长说:“郭老爷此去福祸相依,就像西游记里的唐和尚,必将经受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得正果……”郭敬祖忙问如何化解劫难,白瞎子把脑袋摇的想拨浪鼓说自己算不出来。

    郭敬祖以为白瞎子故意拿车轱辘话来糊弄自己,拂袖而去后,被白瞎子一路小跑追着说:“人的命天注定!郭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但有一样,一个篱笆还要三个桩,要想保郭老爷的平安,最起码也要找几个有本事的师爷和镖爷护佑!”

    白瞎子虽然废话连篇,但这最后一句话倒是给郭敬祖提了个醒。郭敬祖明白郭修平虽然聪慧过人,但缺少历练城府不深,当了知县如果没有练达之人相助,难免会遭人算计落入窠臼,革职丢官事小,能不能保住性命还真的难说。但赴任之期已经迫在眉睫,合适的师爷实在难寻,郭敬祖只好在十家镇找了一个灵秀的店伙计和一个年轻的镖师,作为长随和护卫跟着郭举人去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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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修平离营赴任那天适逢冬至,也是三家营每年“冬祭”的日子,郭修平祭拜完连杂合粥都来不及吃一碗,便急匆匆的离家赶路。

    在村头的老槐树下,郭敬祖拽住儿子的马缰绳后递上一个包袱说:“咱祖上虽说是山西人,但就像这颗老槐树一样早就在伏阳扎了根,营里的老辈人除了知道山西那边比咱这儿要冷的多,谁也说不清山西到底是啥样,但爹相信你不管到了哪儿,都不会给郭家丢脸的!这包袱里是你娘点灯熬油给你缝的件羊皮袍子,冷了你就穿上吧!

    儿呀!再听爹一句话:以后凡事都要留余地,千万不要耍二愣子,给别人留条路也是给你自个儿留条路!”郭修平含泪接过包袱,跪别父母便匆匆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