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如山 第45章 孤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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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治远在重整十家镇民团的时候，灯盏窝里的吴大海，也忙着整饬灯盏窝山寨。
吴大海又一次带着残兵败将回到了灯盏窝，
他就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再接受官军的招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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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他自己的话说：“一日为匪，一辈子都是个贼！
就算投了军，咱们也是后娘养的！
还不如在山上快活一天是一天，以后谁的沟子咱儿都不舔！”
民国初年，伏阳镇台总兵改名镇守使。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走马灯般换来换去的镇守使，好像都忘记灯盏窝的土匪们。
就这样，吴大海在灯盏窝的滋润日子过了好几年，
直到胡英煜坐镇陕州后，兵强马壮的北洋五师，
为了已树立剿匪爱民的口碑，排挤主政豫省十年的赵督军，
首先拿豫西山林里，叫的上号的杆匪开刀！
吴大海不想再折了本钱，就带着手下投奔了宏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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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想到宏威军一仗下来被打的落花流水，吴大海这次亏掉了本钱不说，还差点成了炮灰！
吴大海在韩老么的接应下，终于又回到灯盏窝。
山寨里除了十几个守寨的老弱病残，就只剩下韩老么带回的这拨新兵了。
吴大海当即宣布：
“从今天起，韩兄弟就是灯盏窝的二架！
咱们兄弟们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要稳人心，先稳肚皮！
灯盏窝本来就缺吃少穿，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吃饭都成了问题！
而吴大海却命令禁止：山寨方圆十里内的百姓，谁也不能抢劫！
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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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老百姓不但不能抢，咱们还要护着！
官府还是别的趟将，如果欺负这些老百姓，咱都要帮他们讨回公道！”
窝边草不能吃，只能抢远处的财东。
吴大海和韩老么不约而同的，盯上了防备松懈的十家镇，
特别是钱庄当铺的“肥猪票”（有钱有财的东家掌柜们）！
吴大海这次亲自下山，带队抢劫兴隆当铺可谓满载而归！
出了镇他才发现，一个的甩手子自作主张，
竟然偷偷绑了赵家的少奶奶！
吴大海扇了甩手子一个耳光，然后质问：“三抢三不抢忘了吗？”
新收的炮头大灯笼说，这个甩手子是他的兄弟腱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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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第一次上山，所以不知道山寨的规矩。
韩老么也圆场说：
“先带回去再说吧！
好不容易帮来了，撂在这野地里便宜别的杆子！”
二当家的说话了，吴大海只好说：
“回去按八赏八斩处置！”
灯盏窝规矩很多。
所谓三抢，就是抢地主、抢老财、抢驴打滚（放高利贷的）；
三不抢是穷人不抢、女人不抢、方圆十里不抢。
四赏为：忠于山务、拒敌官兵者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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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马（作战次数）最多、作战勇敢者赏，
扩张山务（扩大山寨影响）、带兵人数最多者赏，刺探敌情者赏！
四斩为：泄露机密、私通奸细者斩，
抗零不遵、临阵脱逃者斩，
吞没水头（山寨资财）者斩，调戏妇女者斩。
这些都是山寨以前的规矩。
这次重回灯盏窝，吴大海还没来得及重立规矩！
吴大海回到山寨，就要拿腱子六杀鸡儆猴，重立山规。
韩老么却拿着两条烤好的肥羊腿，对吴大海说：
“大当家的，这是大灯笼的见面礼，咱哥俩先吃饱喝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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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么一边吃一边说：
“山规肯定要重整！
这次咱发了大财不说，还并了十家镇码头这一杆人马。
这个兄弟毛手毛脚不懂规矩，但抢这个女人也不是坏事！”
吴大海没啃声，示意他接着讲。
韩老么接着说：“我认识这个地牌票，她是三家营地主老财的闺女！
——咱们这次可以拿这个票，让三家营好好出点水！”
吴大海问韩老么是不是摸底儿。
韩小九说：“她是俺营里李长有的闺女……
关键是，这个甩手子我也摸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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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姑父！
我也是回了山寨才知道的！”
吴大海愣了愣：“不会这么巧儿吧？”
韩老么笑笑说：“一开始我也不信！
我十几年没见过他了，但这事儿就是这么巧儿！”
抢了赵李氏的腱子六，正是韩老么的姑父、李家原来的长工——牛六指儿！
当年，牛六指儿烧了自家的房院后，就扛着一根扁担进了十家镇。
他在福寿茶馆门前院后转了两天，最终也没有胆量冲进去，朝李长有抡扁担！
牛六指儿种了一辈子庄稼，只有一膀子力气，啥也不会干。
他只能白天在码头上，干那些抗包拉纤最累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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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随便找个背风的麦秸垛，窝一宿。
整天一头麦秸的牛六指儿，后来被工长叫做“老草包”！
日子久了，牛六指儿就接受了这个下贱的绰号，忘了自己的姓名。
入冬后，码头上的活儿一天比一天少！
连平时没人愿意干的抗包拉纤活，也成了脚力们争抢的对象。
这天，水位浅的快见底的伏水河上小雪纷飞，
六指儿和一帮脚力，把身子躬的脑袋都快蹭到了地，
用尽吃奶的劲儿，终于把一条从汉口来的米船，拉靠到码头上。
船刚一靠岸，米行的潘掌柜便吆喝着脚力们赶紧卸货，
然后再顺着长长的石阶，把一袋袋大米扛到河堤上面的货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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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新来的工长叫丁千山，年纪轻轻就被别人尊称丁老大。
丁老大看了看喘着粗气的脚力们，恭敬的对潘掌柜说：
“潘掌柜，兄弟们都一天没吃饭了，
费力巴叉的把船拉到码头，喘口气行不？”
“不行！”
潘掌柜干脆利落的说：
“日头落山前，整船的货要全部扛进货栈里！”
丁千山说落了雪的码头，台阶又湿又滑，
摔了米袋子就把粮食糟蹋了。
潘掌柜不耐烦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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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驴上磨屎尿多！
不要找由头磨洋工，喝汤儿（吃晚饭）前一船货进不了镇，
工钱我一个大子叶不给！”
牛六指儿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他抗上米袋，双腿便禁不住的打颤！
他咬牙坚持扛着米袋，刚上了一半的石阶，
便脚底一滑、腿一软摔在了石阶上！
牛六指儿的小腿迎面骨，正好磕在青石台阶的棱沿上，
疼的他呲牙咧嘴，但手里却死死的抓住了米袋！
牛六指儿看着撂在台阶的米包，讪讪的对赶过来的丁老大说：
“米袋没破，米也没撒，只是沾点儿雨水和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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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六指儿在前面摔了跤，挡了道，后面的脚力也就索性停下脚步喘息歇息。
潘掌柜一看脚力们都停了下来，跑过来狠狠的甩了牛六指儿一个嘴巴子，指着牛六指儿的鼻子骂说：ъiqugetv.
“你真是个草包货儿！
干不了就赶紧滚蛋，甭在这耽误功夫！”
潘掌柜当着工头的面打了脚力，丁老大便不高兴了：
“钱掌柜，你这样就不对了！
为了护住这袋米，老草包胳膊跟腿都磕的血淋呼啦的！
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的连打带骂，
兄弟们还是都撒丫子，不干了咋办？”
丁千山帮牛六指儿把米袋拉到石阶上，干脆把牛六指儿摁坐在米袋上，装模作样的查看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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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就透的脚力们，也纷纷把米袋子撂在台阶上，
顺势瘫坐在上面喘粗气，撂了挑子不干了！
钱掌柜看着快落山的太阳，又望望空荡荡的码头，
除了眼前这十几个脚力，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潘掌柜立马满脸堆笑的给丁千山陪不是，说他是着急上火才失了态，
请脚力们多担待些，早点干完早点休息。
但脚力们根本没把潘掌柜的话当回事，个个坐在米袋上无动于衷！
天色是越来越晚了！
如果天黑前，船上的米运不进镇里，便只能堆在码头过夜。
寒冬腊月里，白花花的大米可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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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土匪，就是附近“吃大户”的百姓，
一夜之间就能把这一船大米，抢个点滴不剩！
慌了神的潘掌柜，不得不把丁千山拉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一副讨价还价后，丁千山对脚力们说：
“兄弟们，潘掌柜已经给咱赔礼道歉！
看在工钱的份上，咱们也不要计较了！
潘掌柜说了，只要喝汤儿前（吃晚饭），咱儿能把船上的货全搬进镇里，今天的工钱翻一倍！
兄弟们加把劲，继续干吧！”
丁老大一句话，脚力们便又开始扛起了米包往货栈里走。
丁千山把一瘸一拐的牛六指儿，扶着到货栈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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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里摸出酒葫芦，塞到牛六指儿的手里说：
“老哥你今天这一跤摔的好啊！
你把三个大洋的工钱，摔成了十个大洋！
剩下的活儿你不用干了，拿这点烧酒擦擦胳臂、腿儿！
下了工，我请你喝酒吃肉！”
牛六指儿接过酒葫芦，满脸感激的说：“庄稼人皮糙肉厚，磕破这点皮儿，也不算啥……”
牛六指儿用手指，蘸点烧酒抹在伤口上，
火燎水烫般的疼痛，让他禁不住呲牙咧嘴的一阵吸溜儿！
最后，他看了看酒葫芦，咽了咽口水后，把壶里的烧酒全部闷进了肚子！
火辣辣的感觉立马传遍全身，牛六指儿的每个汗毛孔，都透着颤栗般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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