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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西楼 第八章 定风波

    果然不出楼誉所料,大部队驰骋数里之后,就见路边沙丘后有血迹渗出,一个身着平民衣服的男子被刀锋从头横劈而下,脸被劈成两半,看情形是猝不及防受到攻击,惊诧和怒意还在眼底,就死得透彻无比。

    楼誉等人皆面不改色,马不停蹄横掠而过,甚至连眼角瞥一眼都欠奉。

    只有弯弯瞪大双眼,见对方死得相当难看,甚为难受地干呕了一下。

    赵无极等人皆受过专门训练,此时呈扇面扫了出去,从各种细节变化中,快速判断对方藏身之地,予以击杀。

    沙丘之后,一男子伏地听声,猛地脸色大变,正准备跃起上马。

    赵无极眼睛微眯,远远已经看到对方的身影,搭箭上弓,箭矢如流星,弓弦的声音似乎刚刚响起,箭尖已到对方脑后,正正射入,鲜血飞溅。

    对方的示警响箭还拿在手里,来不及放出,就颓然倒下……与此同时,在以骑队为轴的扇面各个位置,不时传来闷哼和痛呼,刀光起落,鲜血飞溅。

    这一刻,是斥候对上了斥候,同一工种之间的对抗,显得更加专业而冷血,比的就是谁的速度更快,谁的眼睛更利。

    在斥候精锐们冷酷铁血的杀伐中,黑云骑队速度不减,一路通畅,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雪峰山脚。

    远远看见山脚下的帐篷,还有帐篷之间袅袅升起的白烟。楼誉眼神犀利,示意属下催动战马,加速疾奔。

    追风四蹄翻飞,快若流星闪电,带领着黑云骑队如利剑出鞘,势不可当地冲了过去。

    骑兵队最威猛的武器不是刀箭,不是力气,而是速度。而战马的速度,需要一定距离下的奔驰才能产生。这么长的距离,足够让战马把速度拉到极致。

    中路的楼誉大声下令:“全速冲击。”

    骑队瞬间加速,蹄声如雷,震起沙尘漫天。被如此气势所激动,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黄火鹏等新兵骑在马上,忍不住爆发出“嗷嗷嗷”的怪叫怒吼。

    黑云骑队以楼誉为箭头,像一支离弦利箭,射向山脚下敌人的营地。与此同时,撒出去的斥候们纷纷从各个方向疾驰而回,形成了对敌人营地的完美包抄。

    那些营地里,佯装成流寇的朔国军士,正准备埋锅做饭,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看到一队整齐的黑色骑兵,席卷一股冷漠肃杀之气,呼啸而来。

    “杀!”楼誉腰刀出鞘,带出最耀眼的光芒,率先冲进了敌人的营地,手起刀落砍翻一人。

    身后的刘征等人,紧随着冲进来,高举战刀,摧枯拉朽般劈砍。

    战马带起的速度,加上战士手上的力度,形成了所向披靡的冲击力。仓促来不及反应的敌军,根本想不到,在这个大漠深处,这支黑色骑兵竟然能够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如此准确,如此狠辣地杀入他们的营地。

    之前放出去的那些哨兵都干什么吃的?竟然连一丝消息都没传回来。

    没有时间抱怨同僚的失职,亦没有时间思考这支黑色骑兵到底来自哪里,甚至连拿起刀反击的时间都没有,营地里的“流寇”就纷纷被雪亮的刀锋砍翻,被猛烈冲击的战马踢倒。

    楼誉的刀锋锐利,所向披靡,但无论如何冲杀,他始终把弯弯护在身后。

    跟在这么生猛的一个人后面,弯弯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在紧张激烈的战场上,居然成了一个没事可做的闲人,只好东看看西看看,有了足够的时间去适应战场生活。

    作为一枚新人,这是多么难得而又高端的待遇啊。

    黄火鹏满脸是血,奋力砍翻一人,百忙之中却看到弯弯一脸无聊地东张西望,顿时差点吐血。

    同样是新兵,自己在打生打死,而这位小朋友跟在将军身后打酱油,这……这……这……太没天理了。

    眼前又浮现之前绿洲上,弯弯被吓呆时稚弱无助的样子,黄火鹏长叹一声,想道,芦柴棒武艺虽高却傻傻呆呆的,哭的时候,连自己都看得心酸,楼将军如果不护着他,怕是自己也会忍不住照顾他一二。

    于是将一口血又咽了回去,认命地转头挥刀砍杀。

    这个营地虽然大,人却不多,大约只有百人,在黑云骑突如其来的远距离袭杀下,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初一照面,便死伤过半。

    一路残兵试图夺路而逃,恰恰被右翼包抄过来的斥候精锐们挡住。

    这是一场有准备有预谋的袭杀,胜负毫无悬念,秋风扫落叶一般,速战速决,战斗很快接近尾声。

    楼誉勒马收缰,立于中心位置,冷冷看着自己的手下打扫战场。

    刘征拎着一名战俘过来,喝问道:“你们一共多少人,大部队现在哪里?”

    那战俘甚有骨气,虽然满身是血,形容狼狈,却怒目圆瞪,任刘征等人喝问踢打,咬紧牙关就是一声不吭。

    楼誉倒是欣赏这样的,见对方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也不搞什么刑讯逼供,干净利落下令:“杀了,好好安葬。”

    刘征知道楼誉脾气,也不啰唆,亲手拔刀就准备砍。不料,刀挥到一半,又被楼誉喊住:“等等。”

    刘征的刀顿了顿停在空中,回头看向楼誉,满眼疑问,你不是说要杀吗?

    楼誉拨马引缰,拉着追风微微偏转身,向帐篷后面使了个眼色道:“谁让你在这里动手的,那边去。”

    刘征一脸诧异,世子殿下一向杀伐果敢,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又见他拨转马头,偏转后的位置,正正好挡住身后弯弯的视线,顿时明白,原来他是不想让小鬼看到血溅头飞的恐怖场面。

    可这是战场啊,随便瞥一眼,哪里不是断肢尸体,小鬼怕是早就看够了,现在才想到保护小孩子的心灵健康,是不是太晚了?

    默默鄙视了下世子殿下乱七八糟毫无条理的教育方式,刘征心里长叹,道了声诺,令属下将那名战俘拖到帐篷后面的隐蔽处……战场狼藉,楼誉展目看向四方,这些帐篷虽然改装过,但从帐角线头绦带等细节可以看出,均是朔国军方制式,约莫有千顶之多。

    “刘征,你怎么看?”楼誉斜睨过来,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亲随战将。

    “那么多的帐篷,对方人数不少,起码有上千人。”刘征分析道,“但是我们刚才冲进来,全歼的却只有不到百人,他们的大部队想必全在这山里,拉开了网搜杀山阳人。看来,我们及时赶到了,他们还没有得手,山阳人果然强悍,硬是撑到了现在。”

    虽然黑云骑只有两百人,对方摆明了人数是自己的好几倍,但刘征说起话来,语气却相当平静,并无任何惊讶胆怯,好像只是平淡地描述一个事实而已。

    他跟随楼誉多年,以少打多,奇兵突袭又不是第一次了。黑云骑的赫赫威名,就是在这一次次不走寻常路的战役中,硬生生打出来的。

    一次又一次不知辛苦的长途奔袭,一次又一次寒露深重的彻夜埋伏,一次又一次以寡敌众。楼誉始终像把精钢打就的旗杆,冲在最前,杀到最后,带着黑云骑如有神助般取得胜利。

    只要有他在,黑云骑众人就和打了鸡血一般,不知疲惫,不畏艰难,不惧生死。换句简单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相当放心。

    作为一个十岁就能把上京城里最顽劣不训的世家弟子打得满地找牙,十三岁就会在皇上面前侃侃而谈“兵者,诡道也”,十五岁就能让军中最厉害的射手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的天才少年,楼誉在战场上充分展示了他的军事天赋,以诡奇变化,无法捉摸,强悍无比的作战风格,让敌军闻风丧胆。

    因此刘征很有信心,接下来该怎么打,世子殿下想必早就了然于胸,心中有数。

    如果让他知道,楼誉此时看着茫茫无边的雪峰山,心里也非常茫然的话,估计会被吓掉下巴。

    其实,楼誉也很无奈,那么大一座山,山阳人又善躲,朔军上千人在这个山里搜了十多天尚且找得个晕头转向,苦不堪言,自己这两百人撒进去,就像沙砾扔进大海,恐怕连影子都摸不着,搞不好还会因为失去联系,被敌人个个击破。

    他根本吃不准,接下来这仗,该怎么打。

    好在,这个真实情况除了楼誉自己,只有神仙他爹知道。

    黑云骑众人依然精神奕奕,信心十足,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自己的主帅,就等他一声令下。

    众目睽睽之下,楼誉面不改色,转头拉长声音,问道:“弯弯,你想怎么打?”

    弯弯虽然被阵阵扑鼻的血腥气熏得难受,但毕竟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两场仗打下来,已渐渐适应战场的氛围。加上又知道了楼誉竟然认识容衍,而且和容衍的关系不一般的铁,否则阿爹怎么会把涟漪刀法教给他。

    想到自己之前还在人家面前哭得那么丢脸,便面红耳赤暗暗发了誓,今后绝对不能在阿爹的故旧面前,将阿爹的一世威名拿来扫地。

    此时听楼誉问起,以为他又是像以前一样,出题考考自己,正是重振旗鼓,重塑威名的大好机会,便打起精神,细细思索了一番,认真答道:“阿爹以前带我来过雪峰山,给这里的人治病,山里面树多林深,又有很多猎人的陷阱,路很不好走。一不小心就会走散迷路,说不定就再也走不出来了。没有当地人带路,如果就这么闯进去,要吃大亏。”

    楼誉颔首:“嗯,确实不能莽撞,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楼誉问第一个问题时,黑云骑众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思考着,听了弯弯的回答,都觉得十分有道理,不由纷纷点头,觉得小孩子不容易,小小年纪,分析得有条有理。

    不料,楼誉竟紧接着扔出了第二个问题,听起来难度更大,更离谱,居然像是让弯弯易地而处,把自己当成带兵的将领,制订行军打仗的方案。

    大家不由默默捏了把汗,好几个已经当了爹的将领,以过来人的身份,对楼誉这种拔苗助长的教育方法很不以为然。

    将军啊,带孩子不能这么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刚会走路就让他骑马,刚能拿刀就让他上阵,天下哪有这样教孩子的?这么难的问题,我们都想不出好办法,你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想,不是开玩笑吗?也不怕把这小鬼逼傻了。

    弯弯皱着小眉头苦思,想起阿爹以前带着自己进山的情形,阿爹走在前面,自己背着小药篓子跟在后面,小黑摇着尾巴亦步亦趋,遇涧过涧,遇峰越峰,山路虽然曲折,却走得不算艰难,这胜在两人都轻功绝佳,如果这时再加一个轻功稍逊的人,艰难程度将成倍上涨。

    想到这里,便脆生生答道:“如果我是你,就找两个轻功好的人,偷偷潜进山里,找到山阳人躲藏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楼誉眼眸中光芒一闪,尽管弯弯说得幼稚,但是其中的意思,他一听就明白了,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没错,偷偷潜入,里应外合,把朔军当成饺子里的肉馅给裹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心中大为快意,忍不住在弯弯的小脸蛋上使劲捏了捏,朗声笑道:“说得好,就按你说的办。”

    “这么简单就定下来了?”弯弯揉着被捏红的小脸,咧开嘴傻傻地笑,阿爹,看看,弯弯都能帮将军打仗出主意了,如果你还在,看到弯弯那么有出息,该会有多高兴啊。

    选择少数轻功高又熟悉山林的人,潜入山中,目标小够隐蔽,既能够躲过正在搜山的朔军,又便于移动和躲避,必要时还能对落单的朔军,个个击破。

    一旦和山阳人联络上,就能里应外合,打朔军一个措手不及。

    刘征等人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均笑容满脸向弯弯投以赞赏的目光,还以为弯弯瞎猫撞上死老鼠,和世子殿下的想法恰好一致,压根就没想到,他们的世子殿下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没有想法。

    “陈贵。”楼誉大声喝令。

    “属下在。”

    “你带人掐住各个出山道口,遇到出山的朔军,见一杀一。”

    “诺!”

    “刘征。”

    “属下在。”

    “你带其他人以沙丘为隐蔽,一面防止朔军增援,一面里应外合,一旦看到信号,立即组成攻击阵队,接应从山里杀出来的山阳部属。”

    “诺!”

    “赵无极。”

    “属下在。”

    “你选五十个轻功好又熟悉山林的,两人一组,呈散网状从各个方向潜入山里,记住,遇到敌人不许硬碰,不许暴露行踪,谁先找到山阳部落,就发信号联络。”

    “诺!”

    部署好一切,楼誉转头看向弯弯,拉长的声音带出一丝蛊惑的磁性:“弯弯……”

    弯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算计了,茫然回顾:“啊,什么事?”

    楼誉似笑非笑,道:“你进山的话,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弯弯想都不想:“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带些吃的就行。”

    楼誉点点头,跳下马,朝弯弯招手:“那就好,下马,和我进山走一趟吧。”

    “我?”弯弯表情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东张西望,你确定是叫我?没搞错吧?你手下精兵强将那么多,挑两个人还不容易,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楼誉意态闲和地整理行装,解去轻盔,把强弓和腰刀拿下,仅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在左右的靴筒里各插了把黑色匕首,然后拍拍手上的尘土,不由分说地把弯弯从马上抱了下来,浅笑道:“没错,就是你。”

    初出发时,楼誉坚持带着没有任何战场经验,骑射功夫基本为零的弯弯一起出征,大家都想不通,不约而同腹诽了几句,世子没人性,世子冷酷无情之类的话。

    可这次,楼誉要和弯弯进山,刘征等人却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废话,当然是你,这里除了你,还找得出第二个轻功更好,更熟悉山林,更通晓当地环境的人吗?你不去,谁去?别看世子平时那么骄傲,说不定进了山,还要靠你照顾呢。

    刘征等人简直恨不得拉着弯弯,作婆妈唠叨状,好好叮嘱几句,照顾好世子,别让他挨冻,别让他受饿,别让他受伤……那边大家向弯弯投以殷切目光,这边弯弯表情非常不满地正和楼誉讨价还价。

    弯弯:“进去可能会遇到老虎。”

    楼誉:“十块水晶琵琶软糕。”

    弯弯嘟起小嘴:“有可能还会掉进猎人的陷阱。”

    楼誉脸色不变:“加十块杏仁卷酥。”

    弯弯眼珠子乱转:“里面还有很深的悬崖,万一打滑掉下去……”

    楼誉异常豪爽地挥手打断:“一口价,四喜干果、青梅蜜饯、合意饼、芝麻卷、豆黄酥、枣泥糕、紫香芋球各十块……不,要多少有多少,吃到你撑不下为止,怎么样?”

    光听名字就甜晕了,这些糕点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尝了。弯弯眼里冒光,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咽了几下口水,学着楼誉的样子,异常豪爽地伸出小手和楼誉击了个掌,道:“成交!”

    楼誉边击掌边暗暗下定决心,回到凉州后,一定要派人去把上京城里手艺最好的甜点厨子绑回来,以这小鬼的胃口,锦绣估计很快就对付不了了。

    弯弯学着楼誉的样子,把离光插进军靴里,又把刚得的小弩弓挂在腰上,还没忘记把装糕点的小包包背上,扯过大红耳朵嘱咐了几句等我回来,不许自己去追兔子之类的话。

    其实也用不着嘱咐,在这大漠上,野马王就是地头蛇,没了弯弯在一边照看,反而活得更加自由滋润。

    收拾停当了,便向楼誉招招手:“走吧。”

    楼誉看着她简陋到了极点的行装,叹了口气,从刘征手里接过水囊药包和信号筒,全都背在自己身上,见赵无极等人也已经打点妥当,也不啰唆,挥手下令:“出发!”

    赵无极等两人一组,嗖嗖嗖,化作数十道黑影,分头窜进山林。

    弯弯慢吞吞走到山脚下,却并不着急,抬头看看郁密的树林,眯着眼睛想些什么。

    楼誉也不催她,相当有耐心的,和弯弯肩并肩站在一块,也看着山林沉默不语。

    片刻,突然两人指着一处石崖,同时开口:“从这里进去。”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楼誉转头看向弯弯,眼中满满的激赏,心里大大庆幸,亏得自己曾经爬过异迁崖,否则今天真的要输给这个小鬼了。

    和周围郁葱茂密的树林不同,那座石崖虽没有异迁崖高险,却也长得很突兀,并不适合攀爬观光。按理说,这个地方是最不适合入山的地方,可这两个人都非正常人,眼光刁钻锐利到了极点,刚才那么一打量,已发现石崖的奇怪之处。

    因常年大漠风沙侵蚀,石崖上大部分的黑色岩石都被吹出了独特的沙漠岩状,片片层层清晰叠上去,锋利如刀,唯独中间的几个地方,好似被上好的玉石匠人打磨过,水磨光滑圆润,显得并不那么和谐。

    更重要的是,那几个水磨光滑的地方,恰恰正好是攀爬最关键的着手之处。

    要看出这个,轻功不好的不行,因为没有足够的轻功打底,根本不敢挑战这样的险崖,没爬过同样甚至更险山崖的人也不行,因为轻功再好也不能一蹴而就,没有爬过崖的经验就不知道哪里下脚着手最为轻松合适。

    这不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就能解决的问题。

    偏偏这两人都满足以上两个条件,一个从小爬异迁崖当家常便饭,一个轻功不逊天机传人容衍。刚才两人在崖下略一打量,便不约而同心中有数,这个山崖肯定经常有人攀爬,爬得人多了,那几个重要的落脚着手之处才会如此光滑。

    放着路不走,谁会那么无聊天天爬崖?

    如此说来,这个地方想必就是山阳人进出山林的一处出入口。

    两人此时心里已有些把握,山阳人的营地也许就在这个方向的林子深处,也许进入营地还有其他的山路,但山阳人既然选了这么险要的一个地方频繁出入,说明这条路是距离他们部落最近的捷径。虽然险,但是方便。

    顺着这条路,就能找到山阳人的营地。能找到山阳的营地,再循着他们迁移躲避留下的痕迹去找,要找到山阳人,岂不比漫无目的,大海捞针般在山里乱逛来得快吗?

    如同在千丝万缕繁复纠缠的线团中,准确地抓住线头,拉出了一条清晰干净的线索。

    好好的山路不走,偏偏要爬崖?刘征等人还一脸茫然,不知所谓,弯弯已经向崖上攀去。

    楼誉看着弯弯的背影,胸臆间隐约有着一丝莫名的骄傲,小小年纪,竟有着这样的判断力和观察力,其果断聪慧当真不容小觑。

    这样冰雪聪明的小人儿,世上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了吧,偏偏就让自己遇到了,楼誉啊楼誉,你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

    四十九步!

    楼誉仰头看着石崖,默数可以攀爬落脚的地方,深吸口气,轻身一纵,足尖轻点崖上一处尖利石片,再度跃起,手已经攀住了第一个可以借力的石块。

    手里用力往上一拉,整个人腾空数米,险之又险地抓住了第二块借力石块,妙的是,这时可以不用悬空,因为在他脚下,恰恰好有一个凹陷可以蹬足。

    楼誉会心一笑,知道自己走对了,稍稍休息,再深吸口气,身体腾空而起,向上攀越。

    刘征看得心惊肉跳,度量了一下,料想以自己的轻功那是万万爬不上去的,有些不可思议地愤愤道:“说什么这里是山阳人的出入口,那么险的石崖,以世子的轻功都爬得那么慌兮兮,难道山阳人的轻功能好得过世子?这么个爬法,我看不用等朔军围剿,山阳人就自己全摔死了。”

    身边另一将领出身山里猎户人家,此时抬头瞧着崖上,耸耸肩,以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情,道:“爬山爬得好不好,其实和轻功没多大关系,要会爬山其实很简单,只要天天爬就行,爬得熟了,哪怕是异迁崖这样的绝险也如履平地,何况这个。”

    说罢,朝一个方向努努嘴:“瞧瞧这小鬼,人家也没怎么用轻功,爬得那叫一个轻松,姿势可比咱们世子好看多了。”

    切,咱们世子可是爬过异迁崖的。刘征正准备为自家世子争回些颜面,却看到山崖上一个小小的黑影,正不紧不慢地爬着。

    也不见她怎么紧张做筋骨,偏偏每一次的攀爬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轻松自然。

    和楼誉的让人心惊肉跳不同,弯弯爬山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让人倍觉安心。

    看看自家世子哼哧哼哧苦哈哈的样子,再看看弯弯拈花一笑般的轻松写意,刘征便硬生生地把争颜面的那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低头幸灾乐祸地偷偷闷笑:“都说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欺我。世子啊世子,别看你平时飞扬跋扈天下无敌,竟然也有比不过人家的时候,真是那个什么……大快人心啊,哈哈哈哈。”

    楼誉攀上崖顶时,弯弯已坐在崖顶吹风,等了有些时候,见他一头大汗终于爬了上来,撇撇小嘴,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来啦,真慢。”

    楼誉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地捏了捏弯弯的脸颊,道:“居然嫌慢,谁能和你这个小怪物比。”

    弯弯龇牙咧嘴地揉着脸颊,恶狠狠地瞪回去,心道这人最近总喜欢捏自己的脸,还那么用力,再这么被他捏下去,自己就快被捏成猪头了。

    楼誉满意地看见小鬼气乎乎的样子,朗声大笑,迈开大步,率先朝崖后走去。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形成了路。

    转到崖后,杂草丛生的密林里,果然有一条蜿蜒细长的小路。说它是路,其实就是杂草被人踩踏多了之后,露出了底下的黄泥沙土。

    两边都是粗大有若人高的杂草,相对之下,这路细得可怜,约莫只容一人通行,想两人并排而行的话,就会把另一个人硬生生挤到草丛里去。

    楼誉和弯弯相视而笑,心知之前的判断没错,找对了地方,只要沿着这条小路下去,就能找到山阳部落在雪峰山里的营地。

    路两边的杂草繁生,有些叶片边缘呈齿状,长长交缠在路的上方,锋利如刀。

    楼誉打头走在前面,挥刀砍掉了迎面而来的锋利叶片,还不时转身替弯弯拨开绊脚挡路的粗大草茎,弯弯紧跟在后,警惕地打量四下动静。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向密林深处探去。

    小路越走越窄,草木越来越繁密,身边的杂草渐渐变成高耸入云的大树,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明明日上中竿,已是晌午时分,可树林里依然阴森寒冷,只有些许阳光可怜兮兮地从枝叶缝隙中零零星星漏下来。

    头上时不时有粗大的树枝,突然横亘而出,两人不得不弓腰低头避让,走得甚是艰难。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小路已经消失,两人身处深山密林之中,脚下是腐烂厚重的落叶,四周是两人合抱的大树。

    楼誉解下水囊,灌了几口,递给弯弯,道:“没路了,想必是长久不走,被落叶和杂草掩盖了去,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找了。”

    弯弯接过水囊,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用手背抹去嘴边的水珠子,有些遗憾道:“小黑在就好了,它的鼻子可灵了,跟着它就行,哪里用得着我们费力气。”

    楼誉笑笑,正想说话,突然眼里精光一闪,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弯弯也已觉察,眼珠一转,慢慢地将水囊系回腰间,弯腰从靴筒里拔出离光,看向楼誉。

    两人目光一接,突然不约而同跃起,轻飘飘如同一张落叶般,落进边上的杂草丛。

    这一下当真轻如鸿毛,点水无痕,连林中的飞鸟都没有惊动半点,两人的身影已隐没在草丛里。

    不久,随着一阵枯枝败叶被踩断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树林那边走过来四五个身着当地服色的男人。

    走到近来才看清,这些男人中间,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

    中年妇人系着蓝色粗布头巾,穿一条虎皮围裙,肤色黝黑,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一道血痕尤其醒目,小男孩生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却也被绑住双手,满眼是泪,不时仰头看着身边的娘亲。

    几个男人拿着长刀,骂骂咧咧推搡着这母子俩,稍走得慢,不由分说就是狠狠一脚。

    “老实点,乖乖带我们找到部落,就放你娘俩一条活路。”为首的男子眉短眼小,一脸阴鸷。

    那中年妇人垂头不语,眼中却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是朔军!弯弯在草丛里看得分明,心里一惊,转头看向楼誉,以眼神询问:“怎么办?”

    楼誉略一沉吟,朝那群人走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弯弯心领神会,待那些人走出数十米,便使出逍遥步法,轻灵无声地跃上身边大树,借助参天大树之间交缠的树枝,如猿猴般从这根树枝跃上另一根树枝,轻盈利落地追踪过去。

    与此同时,楼誉亦跃出草丛,足尖轻点,几乎贴地而行,在杂草丛中悄无声息地穿梭向前。

    两人皆身负绝顶轻功,全力施为之下,当真是身如鬼魅形如幽灵,腾飞起跃间,不惊起一点尘埃。

    前面那几人只觉得,林子里的风不知怎的大了一点,吹得树木轻微摇晃,阳光的碎片被摇晃的树影切割得更加细碎杂乱。

    怎会料到,自己早已被人跟上,那一步一步走的,是往鬼门关的方向而去。

    几个男人恶狠狠地推着这对母子,在密林中穿行。又走了不过盏茶工夫,穿过一处山涧,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相对开阔平坦的山地,地上的杂草似乎被人清理过,显得格外平整,数十顶帐篷错落有致地散在树林中,后有山涧瀑流叮咚作响。若在平时,有孩童奔跑玩耍,有晒太阳的耄耋老人,有炊烟袅袅的饭香,就是一处温情脉脉的世外桃源。

    可是,现实中,眼前的一切却让人忍不住想骂娘。

    走近一看,帐篷上到处是喷射状飞溅的血迹,锅碗瓢盆棉被家什被扔得到处都是,四下一片狼藉,地上伏躺了数十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披兽皮头戴玉石,看衣着打扮都是山阳人,全部被砍了头颅,死状极其凄惨。

    “他娘的,被抢了先。”为首的老鼠眼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气狠狠地道。

    为了鼓励士气,朔军对捕杀山阳人设有重赏,杀一个山阳老幼妇孺赏二十两银子,杀一个强壮男子则赏五十两白银,如果杀的是首领级的人物,则赏金加倍。

    提首级领赏金,因此这些死去的山阳人都被残忍地砍掉了头。

    这次派来围剿的朔军分成数十个小组在山中搜寻,不同的部属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互相排挤打压,就为了多拿些赏银。

    此时好不容易找到山阳营地,却已经被同僚扫荡过,不剩半个活人,白花花的赏银就这么飞了,老鼠眼一口恶气冲头,转身往那中年妇人脸上狠狠地扇了个耳光,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贱妇,走得那么慢,害得老子的赏银被抢,老子整死你。”

    中年妇人被这一耳光扇得翻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却好似不知疼痛,只是两眼发直地看着营地里那一具具尸体,突然眼神一滞,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艰难爬过去,扑在一具无头尸体上,抱着尸体大哭:“虎儿他爹,他爹啊……”

    突然头发被人用力扯起,力道之大,似乎连头皮都会被掀开,哭声顿滞,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老鼠眼表情凶狠道:“说,其他人逃到哪里去了?”

    妇人瞪大眼睛,恨意迸发,突然“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夹带几颗牙齿,喷了老鼠眼一脸。

    “你找死。”老鼠眼大怒,一脚将妇人踢得飞出几米之外,另一大汉提起刀就要劈下去。

    “阿母!”一边的小男孩大叫,哭得凄惨。

    弯弯和楼誉此时都伏在不远处的巨石后,见此惨状,弯弯怒火万丈,拔出离光作势欲扑,却被楼誉眼明手快地摁住。

    弯弯挣扎了一下,看向楼誉,以眼神询问:“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楼誉摇摇头,示意少安毋躁。杀这几个朔军事小,万一露了行踪,被朔军发现黑云骑已经潜入山中,他和弯弯,还有之前潜入山林的斥候精锐们,情况就会十分不妙。

    弯弯并不理解,但终究还是听了楼誉的话,强行按捺住怒火,重新伏下,小拳头捏得死紧,懊恼得要命,忍不住在石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

    那边,眼看那把刀就要砍掉中年妇人的头,老鼠眼突然喊了声:“停!”

    刀恰恰停在妇人脖子上,大汉纳闷回头:“领长,什么事?”

    老鼠眼笑得恶毒,把刀架在小男孩儿脖子上,看着妇人,阴恻恻道:“剩下的人藏在哪里?你不说的话,我就杀了这个小鬼。”

    “阿母……阿母……”小男孩伸手去够自己的娘亲,脖子上却被刀锋割破,鲜血蜿蜒而下。

    “虎儿,乖,不哭,你父亲是山阳勇士,猎豹杀虎从不知害怕,你要和他一样勇敢。”中年妇人看着儿子,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瞪着老鼠眼,咬牙切齿地说,“等到黑云骑来了,你们这些恶魔会被全部赶进地狱。”

    “原来你在指望黑云骑,告诉你也无妨,他们永远也来不了,听说皇上已派出重甲骑兵增援,那些黑云骑恐怕在半路上就被截杀干净了。”老鼠眼冷笑。

    扯住小男孩衣领,挤出一丝阴笑,道:“你叫虎儿?告诉我,你们部落其他人去了哪里,说了,叔叔就放了你娘,还给你很多银子买糖吃,快点说。”

    “虎儿,不能说!”妇人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厉声呵斥儿子。

    这个叫虎儿的男孩虽然年纪小,却甚有骨气,双眼还噙满眼泪,然而他鼓足勇气,挺起胸,昂起头,大声道:“阿母说你们是恶魔,我就是死也不会说的。”

    童音稚嫩,在山林中回荡,一下下击打在弯弯心头,如针扎般痛不可言,她难过地闭上眼,深吸口气,默默心道:“我忍,我忍。”

    老鼠眼见威胁无效,恶从心起,既然不肯说,留着就没有什么用了,大怒道:“好,你们有骨气,老子让你们有骨气。”

    一脚踢翻妇人,不由分说一刀劈下,妇人躲了一下,这一刀劈在肩上,喷出的鲜血,射了老鼠眼一身。

    “阿母!”虎儿撕心裂肺痛叫,目眦尽裂,扑向老鼠眼要和他拼命。

    哪里是对手,他身小力弱,被老鼠眼一拳打飞,滚到一个大汉脚边,那大汉二话不说,操刀劈下……弯弯这一生尝尽孤苦,最羡慕人家有爹有娘,最恨杀人爹娘,让孩子成为孤儿之人。

    此前不愿意违逆楼誉的话,惹他生气,方才强行忍住,真真气得浑身颤抖,手心里抓着的一块石头,都几乎被她捏碎。

    此时见小男孩儿就要被砍杀,哪里还按捺得住,再不管楼誉会不会生气,双手猛按石面,双足蹬地,整个人如蓄势已久的小狼,蹿了出去,人在空中,弩箭已发。

    “嗖”破空声响,那大汉刀还在半空,只觉得头轰然一响,眼前血色迷蒙,连人影都没瞧见,就被小弩箭穿脑而过,无力倒下。

    楼誉只听身边风声响起,暗道不好,快速伸手去拉,奈何弯弯急怒之下身法太快,却是连衣袂都没碰到,就看到小家伙如怒虎扑兔般冲了出去,小弩弓机簧声响,瞬间秒杀对方一人。

    “你倒是学得快。”楼誉苦笑,看弯弯在空中亮出小弩弓,又在心里赞了句,“动作还挺漂亮。”

    长叹一声,却丝毫不慢,双足急蹬身后大树,借力弹出,紧随弯弯腾空而起,人如苍鹰扑兔,黑色匕首拉出一条索命的黑色光影,扑向另外那几人。

    弯弯一招得手,落地后,将小男孩儿拉到身后,足尖再点,人又腾空而起,离光一亮,扑向老鼠眼。

    之前,这个老鼠眼对母子俩百般折磨,弯弯早就恨得磨牙,此时离光一出就是杀招,根本不留任何余地,一招笼尽他全身三十六处大穴。

    来者速度太快,老鼠眼只觉得眼前一花,同伴就已被爆头而亡,接下来眼前刀光闪烁,直逼自己而来,犀利强悍之极,竟让人没有任何招架还手之力。

    挡无可挡,老鼠眼慌乱之下,急急伸手,将身边的手下拉到身前。

    “扑哧”一声,弯弯的刀意一往无前,离光锋利无匹,将这个被拉过来挡刀的倒霉鬼瞬间砍翻。

    老鼠眼脸色仓皇,趁机掉头就跑,再不管剩下几人的死活。

    弯弯恨他心肠歹毒,岂肯让他跑了,足尖再点,紧追过去……这边,楼誉跃出,如鹰击长空,风驰电掣,刀光滚滚杀向另外几人。

    他出手尤其狠辣,不给对方一点异动的机会,几乎一刀一个,对方只觉得眼前黑影晃动,连敌人的脸都没看清楚,就被砍断喉咙,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狰狞痛苦,却说不出一字半句,更别提高叫示警。

    弯弯急追老鼠眼,身法一展开,老鼠眼哪里是她的对手,只两三下起纵,就已追到身后,飞起一脚将老鼠眼踹翻在地,挥刀正欲砍下去。

    老鼠眼在地上一个翻滚,就势趴下不停磕头求饶:“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看在我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亲,我死了无人侍奉的分儿上,饶我一条狗命吧。”

    弯弯一愣,离光停在半空,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楼誉暗道不好,身体在空中强行翻转,人如离弦之箭,射向老鼠眼,刀光急出,砍向他的手臂。

    但晚了一步。

    趁弯弯发愣之机,老鼠眼从身后摸出一个响箭筒,偷偷一拉,“嗖”一支响箭带着尖锐刺耳的鸣叫声飞起,在空中炸开,声音响得附近方圆五里内都能听见。

    下一秒,楼誉的刀在空中一转,毫不留情地抹上了他的脖子,一刀毙命。

    “这个人太坏了。”弯弯见响箭升空,便知道自己闯了祸,又气又恼得连连顿脚。

    “吃一堑长一智,懊恼没用。”楼誉转身将小男孩夹在臂弯里,道:“朔军的大部队很快就会追过来,你扶着阿母,我们快跑。”

    弯弯嗯了一声,把离光插进腰间,扶起中年妇人,跟在楼誉后面,撒开腿就跑。

    楼誉夹着小男孩儿跑在前面,弯弯扶着中年妇人跑在后面,那中年妇人受了伤,虽然性情强悍,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但毕竟血流过多力气不足,脚步踉跄,跑得跌跌撞撞。

    跑了不多时,已听到身后四周传来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听脚步声粗粗分辨,追兵竟有上百人之多。

    以一打百?那只是传奇。

    楼誉自知无法硬碰,只好加快脚步,跑得越发专一投入。

    可怜弯弯和楼誉都身负绝顶轻功,奈何带着妇孺幼童,轻功根本施展不出来,只能凭着脚力,硬生生和追兵在这深山丛林中展开了一场跑步比赛。

    两人穿林拨草跑了顿饭工夫,楼誉倒还好,他内力深厚,吐息运行一个小周天,气息绵长通畅,虽然臂弯里夹着个小男孩,却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见疲累。

    弯弯却已经有些吃力,小脸通红气喘吁吁,扶着中年妇人踉跄前进,落后了一大截。

    “少侠,你别管我,自己跑吧,只求你把虎儿平安带出去,别管我了。”中年妇人挣扎着想摆脱弯弯。

    弯弯哪里肯放,扶得越发紧,几乎是拖着中年妇人,一路咬牙奔跑。

    楼誉跑着跑着,忽觉不对,回头一看,弯弯已经落在自己身后数十米外,不由叹了口气,只得又折返回去,将臂弯里的小男孩儿放下,对弯弯道:“你来背他。”

    随后自己蹲下,对中年妇人说:“我来背你。”

    中年妇人惶恐不安,哪里肯受,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折辱少侠了。”

    “别客气,一点都不折辱。”楼誉不容她废话,不由分说地把她扯到背上,背起来深吸口气,两条长腿撒开,跑得那叫一个势若奔马。

    “真是要了亲命了。”弯弯粗喘了口气,平缓一下急促的呼吸,有样学样背起小男孩,跟在楼誉身后,撒开小腿,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没命狂奔。

    虽然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命都快跑掉了,却看着楼誉像兔子一样奋力逃窜的背影,看啊看啊,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喂,我说,你是不是平生头一次这么逃命啊。”

    楼誉头也不回,跑得专心致志:“嗯。”

    “你这么狼狈的样子,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哈哈哈。”弯弯喘着粗气,笑得差点岔气。

    “好玩你个大头菜。”楼誉暗暗骂了句赵无极的口头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就想找个地方把弯弯和这母子俩先藏起来,然后自己把追兵引开。

    正左顾右盼间,中年妇人突然说道:“少侠,再往山上跑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座木桥,过了木桥就是我们山阳人的猎场,追兵再多也可和他们周旋一二。”

    楼誉一听大喜,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山上跑。

    越往高处跑,就能听到水声渐响,似乎附近有一处高崖巨瀑,从山上滚流而下。

    越待跑到高处,水声之大已成轰鸣,只听中年妇人语气兴奋,高声道:“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楼誉和弯弯展目看去,双双傻眼,这……这……这就是桥?

    四人身处一处悬崖峭壁,高耸陡峭,脚下白云缭绕,低头就是万丈深渊,深不可测。一处山涧瀑布,如万马奔流,轰隆而下,溅起的细密水珠,织成一张白蒙蒙的水网,四下弥漫。

    一座木“桥”,说是桥真是抬举它了。实际上,只是一棵极长极粗的大树,稍加修剪,甚至连枝叶都没有去净,极其原始质朴地横贯在山涧之间瀑布之上,被如鼓捶雷击般的瀑流声震得枝叶乱颤,摇摇欲坠。

    “虎儿,你会爬树吗?”弯弯把小男孩放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问道。

    这座木“桥”如此高难度,以她和楼誉的轻功,要独自飞跃过去,也感到有些心虚,如果再背着人,那就想都不要想。

    中年妇人把大家引到这里,肯定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要自寻死路,她应该有办法过得去,所以弯弯此时问得甚是笃定。

    果然,虎儿眼神明亮,答得咯嘣脆:“会,我们山阳人没有不会爬树的。”

    “那这桥,你过得去吗?”弯弯指着木桥问。

    虎儿面带骄傲,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和阿西一天要来回好几趟呢。”又怕弯弯不明白,补充道:“阿西是我家的小狗。”

    弯弯大感欣慰,小狗都过得去,山阳人果然如传说中般英雄出少年啊。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楼誉亦放下中年妇人,交代道:“这桥每次只能走一个人,虎儿先过去,阿母第二个走,弯弯随我抵挡一阵,等阿母过去后,立刻上桥,我来殿后。”

    弯弯知他战力强悍,也不推让,点头应了,将小虎儿抱上木桥,犹自不放心地叮嘱道:“爬慢点不要急,我们撑得住,重要的是自己别掉下去。”

    虎儿看看娘亲,又看看弯弯和楼誉,眼睛里泪汪汪的,头却点得异常坚定:“娘,小哥哥还有那个大哥哥,你们一定要过来啊!”

    “知道了,去吧!”弯弯扶着送了几步,便松了手。

    虎儿双手抱着大树,远远看去,一个小人儿吊在半空中,身后是巨瀑水雾,身下是千仞万丈白雾缭绕不见底的深渊,万一掉下去很可能尸骨无存,端的是奇险无比。

    弯弯看得心惊胆战,手心里捏了把汗。

    但虎儿丝毫不惧,双腿在树干上猛蹬,如同小猴爬树般,噌噌噌几下,便前进了数米。

    楼誉心中暗赞,山阳人生于山林,长于山林,以擅猎强悍着称,此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幼龄稚童就能履奇险如平地,难怪能以一个部落之力和朔军周旋那么多天。

    这样战力强大的部落如若收服,便是边境上一支拓土扩边的生力军,于大梁边境军力如虎添翼,岂能轻易放手?

    朔国此时自毁长城犹不自知,大梁正好乘虚而入,如果此次能成功助山阳脱困,不怕他们不全心全意归顺大梁,成为边境上让朔军夜不能寐的一支穿心毒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