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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当铺 第166章 ∶守门之契

    我踏入门中,脚底如踩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四周漆黑如墨,唯有前方一道古旧的门虚浮在虚空里,门框上刻着三重符咒,层层叠叠,像是用血写成的。风从门缝里渗出,带着焦糊味,还有某种低语,像是母亲临死前的呢喃。我知道,我逃不掉了。这扇门,等了我二十年。

    第一重门缓缓开启,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是某种活物在呻吟。我看见了十二岁的自己。

    她蜷缩在衣柜里,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进耳廓,渗出血丝。衣柜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凄厉、绝望:“晚晚!晚晚你在哪——!”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割进我的心脏。我看着年幼的自己,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嘴唇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可她的眼睛却睁得极大,透过衣柜的缝隙,直勾勾地盯着外面——母亲的身影在火焰中挣扎,手臂伸向衣柜的方向,仿佛在求她出来。

    可她没有动。她只是缩得更紧,把脸埋进膝盖,哭得几乎窒息。

    我站在门外,心如刀绞。我想冲进去,抱起那个孩子,带她逃离。可我的脚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就在我凝视的瞬间,门“砰”地一声关上,衣柜、火焰、母亲的呼救,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愧疚。那个夜晚,我本可以打开衣柜,我可以救她,救母亲。可我没有。我选择了躲藏,选择了沉默。火舌吞噬了母亲,也吞噬了我最后的良知。

    门缝里飘出一缕灰烬,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猛地一颤。灰烬中浮现出一行小字:“你躲了二十年,可罪,从未放过你。”

    我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走向第二重门。

    这扇门比第一扇更沉重,门板上布满铜钉,钉头泛着青黑的光,像是浸过尸油。门开时,没有声音,只有一股腥冷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与腐水的气息。

    我看见了小舟。

    张姨的儿子,那个总爱穿蓝布鞋、笑起来露出豁牙的男孩。他被两个黑袍人拖着,双脚在地上划出长长的血痕。他的嘴被一块铜制的钥匙塞住,钥匙太大,几乎撑裂了他的嘴角,鲜血顺着下巴滴落。他的眼睛翻白,瞳孔涣散,嘴里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是最后一丝求救的挣扎。

    地下车库阴冷潮湿,墙上爬满青苔,角落里堆着生锈的铁桶。黑袍人将他按在地上,其中一个举起铜钥,缓缓插入他胸口的皮肤。钥匙竟自己转动起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机关被唤醒。

    我想冲上去,撕开那两个黑袍人的斗篷,救下小舟。可我的身体依旧僵硬,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把钥匙缓缓沉入他的胸膛,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门再次关上,我依旧动弹不得。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口传来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扎进我的心脏,一根根,密密麻麻,是怨,是恨,是无法偿还的债。

    小舟死的那天,我就在现场。我看见了黑袍人,听见了他们的低语。可我逃了。我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事,我帮不了。我甚至没有告诉张姨真相。我怕,怕被盯上,怕成为下一个。

    可现在我知道了——每一个被我忽视的呼救,每一个被我回避的眼神,都在暗处生根发芽,长成了今日的门。

    我颤抖着站起来,走向第三重门。

    这扇门通体漆黑,门上没有符咒,只有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是我现在的脸,苍白、憔悴,眼底布满血丝。可当我伸手触碰镜面时,镜中的我却笑了——那笑容诡异、扭曲,带着一种不属于我的恶意。

    门开了。

    我站在火场中央。

    火焰在四周咆哮,热浪扑面而来,可我却感觉不到温度。母亲就在我面前,她的身体已被火焰吞噬大半,只剩一只手臂还伸向我,指尖颤抖着,像是在呼唤。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出两个字:“晚晚……”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可就在这时,我的身体却违背了意志——我转身,奔跑,逃离。

    火舌瞬间吞没了母亲的身影。墙壁在高温中崩裂,灰烬如雪般飘落。而在那片焦黑的墙上,七个血红的大字缓缓浮现:

    “你才是最初的承罪者。”

    我猛地回头,母亲已不见,火场化作一片废墟。而那七个字,像烙印一样刻进我的灵魂。

    门后,站着一个黑袍人。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面具。

    我僵在原地。

    面具下,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如渊,没有一丝光。她的皮肤泛着铜色的光泽,像是被千年古铜浇铸而成。她嘴角勾起,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从地底传来:

    “你逃避罪,所以钥匙找到你。”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向前一步,手中握着一把青铜钥匙,钥匙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现在,你必须选择:让妹妹进来,或自己留下。”

    妹妹?我心头一震。林晓,我那个从小被送养、几乎从未谋面的妹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是“钥匙”的一部分?

    “你一直以为,你是受害者。”铜面的我继续说道,声音如同诵经,“可你错了。你是第一个看见‘门’的人,你是第一个听见‘钥匙’低语的人。你逃了,可罪责不会消失,它只会转移——转移到你最亲近的人身上。”

    我忽然想起,林晓五岁那年,曾在一个雨夜打电话给我,声音颤抖:“姐姐,我看见衣柜里有个人……她长得像你……她说要带我进门……”我当时以为她是做噩梦,轻描淡写地安慰了几句,便挂了电话。第二天,她发高烧,昏迷三天,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原来,门早已找上她。

    而现在,它要她进来。

    “如果她进来,她会经历你经历的一切。”铜面的我缓缓举起钥匙,“痛苦、背叛、记忆的撕裂。她会成为新的‘承罪者’。而你,可以离开。”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那里浮现出林晓的面容——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手腕上缠着绷带。她梦见了我,梦见我站在火中,背对着她。

    “或者,”铜面的我声音更轻,“你留下。你走进门后,成为门的一部分。她将永远安全,不再被梦魇侵扰。但你,将永远困在这里,承受所有罪与痛的回响。”

    我闭上眼。

    母亲的呼救,小舟的呜咽,林晓的哭泣,在我耳边交织成一首绝望的安魂曲。

    我曾以为,逃避就能获得安宁。可二十年来,我夜夜惊醒,梦见火光,梦见黑袍,梦见那把铜钥插入喉咙的窒息感。我换了城市,换了名字,甚至换了记忆的方式,可门,始终在我心里。

    原来,真正的恐怖,不是门后的景象,而是门内的自己。

    我睁开眼,看向对面的我。

    “我留下。”我说。

    她笑了,那笑容竟有一丝温柔。

    钥匙缓缓插入我心口,没有痛,只有一种久违的平静。我的身体开始化作铜色,皮肤变得坚硬,眼神沉入黑暗。

    最后一刻,我看见林晓在梦中笑了。她推开衣柜,走出来,阳光洒在她脸上。

    门,终于关上了。

    而我,成了新的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