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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当铺 第174章 ∶第七夜祭品

    第七夜,子时将至。

    我坐在老屋的木桌前,窗外风声如咽,檐角铁马轻响,像是谁在低语。桌上的油灯昏黄摇曳,映得墙上的影子扭曲如鬼魅。那本《午夜诅咒之书》静静摊开在我面前,书页泛黄,边缘焦黑,仿佛曾被烈火舔舐过。可我知道,它从未真正烧毁——它根本烧不毁。它活着,呼吸着,以我的执念为食,以我的清醒为养分。

    这七夜,我每夜子时必开此书。起初,它不过是一堆残章断句,字迹模糊,语义断裂,像是被谁仓促撕碎又胡乱拼凑。可随着夜深,书页竟如活物般自行修复,墨迹浮现,段落成章。到了第五夜,整篇故事已然清晰——那是一个关于“当铺”的传说,却非寻常典当行,而是设在阴阳交界的幽冥之门。

    百年前,有术士通晓“魂典”之术,能以人心为契,以执念为质。他在子时三刻,于两界缝隙中开了一间当铺,门匾无字,唯有铜铃一串,风起则响,响则有人入局。凡人可当“记忆”“情感”“寿命”,换得所求之物——或是一夜荣华,或是复仇之机,或是一个真相。可他们不知,所当之物,并非封存,而是被这本书吞噬,化为养料,滋养书中那个“存在”。

    那“存在”,名为“书灵”。

    它无形无相,藏于书脊深处,靠人类最深的执念维生。它不杀人,却比死更可怕——它吃掉你最珍视的东西,然后让你活着,清醒地感受那份空洞。它借当铺之门,引诱贪欲者踏入,再以文字为刀,剖开灵魂,一口一口,将你啃噬殆尽。

    我读到这里时,指尖发麻,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透了衣衫。烛火猛地一跳,书页上的字竟开始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在墨迹中爬行。我强忍恐惧,继续往下看——

    书中提及一名女子,于二十年前子夜独行至当铺,当了“对女儿的爱”,换得一个真相:她的女儿,并非亲生。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母亲……是她。

    我终于明白,为何她会在我十岁那年突然离家,为何她的眼神日渐空洞,为何她三年后疯癫而终,临死前只喃喃一句:“我不该知道的……我不该知道的……”

    她当了“爱”,换来了“真相”。

    可那真相,却成了刺穿她灵魂的刀。

    我颤抖着合上书,可书页却自行翻开,一页泛着粉红微光的纸缓缓升起,如蝶舞于空中。那纸上,赫然是母亲的笔迹,娟秀却冰冷:

    “晚晚,妈妈不爱你了。”

    我猛地后退,撞翻了油灯。火焰落地,却未熄灭,反而蔓延成一道幽蓝的火线,环绕书册,仿佛在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那页纸在火光中轻轻颤动,字迹开始扭曲,墨迹如血般滴落,落在地板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那页纸,撕!撕!撕!

    纸页燃烧,火光中浮现出母亲的脸——年轻、温柔,可眼神却越来越空,越来越远。她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声音被火吞噬。纸化为灰烬,飘散在空中,像一场飞雪。

    可就在我以为解脱时,胸口骤然一空。

    不是痛,不是伤,而是一种……被剜去的虚无。

    我低头,双手颤抖地按在心口——那里,曾经跳动着对母亲的思念,那种深入骨髓的依恋,那种哪怕她离去也从未断绝的牵挂。可现在,它没了。像被抽走的丝线,断得干干净净。

    我……再也感受不到她了。

    眼泪涌上来,可连哭泣都变得机械。我知道,那页纸烧了,可代价是我失去了对她的爱。我当了记忆,她当了爱——我们母女,终究都成了这本书的养料。

    “你回来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老街的夜风灌入屋内,吹得书页哗哗作响。门外,那条青石板路依旧潮湿阴冷,雾气弥漫,尽头处,那间当铺静静伫立,门未关,灯未熄,仿佛等了我整整七年。

    我走了出去。

    第七夜,子时三刻。

    当铺的门虚掩着,铜铃轻响。我推门而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墨与腐朽木头的气味。柜台后,老者依旧坐着,灰袍覆体,面容藏在阴影里,唯有双眼,如两粒幽火,静静注视着我。

    “你回来了。”他重复道,声音沙哑如磨刀石,“书,开始吃你了。”

    “我母亲来过?”我咬牙,声音嘶哑,“她当了什么?”

    老者缓缓抬头,嘴角竟浮起一丝近乎慈悲的笑:“她当了‘对你的爱’,换了一个答案——‘你非她亲生’。”

    我如遭雷击,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她无法承受这真相,”老者继续道,“疯了三年,最后死在城南的破庙里,手里攥着一张你的童年照。可她不知道,那张照片,也是假的——是你养父后来补拍的。她当了爱,换来的,不过是一场更大的谎言。”

    我喉咙发紧,几乎窒息。

    “而她的‘爱’,”老者抬起手,指向我怀中的书,“已化为书中一页。今夜……将被翻动。”

    话音未落,书册自动翻开。那页粉红的纸再次浮现,比之前更亮,更妖异。纸上字迹蠕动,竟开始重组——

    “晚晚,妈妈不爱你了。”

    “晚晚,妈妈恨你。”

    “晚晚,你是个孽种。”

    我怒吼一声,扑上前去,可老者一抬手,一股无形之力将我钉在原地。那页纸缓缓飞起,绕着我旋转,每转一圈,我的心就冷一分,记忆就淡一分。我看见自己幼时扑向母亲的怀抱,她笑着接住我;我看见她为我织毛衣,哼着小调;我看见她病重时,仍挣扎着为我煮一碗面……

    可这些画面,正在褪色,正在崩解。

    “不——!”我嘶吼,泪水滚落,可泪水中竟无悲痛,只有空洞。

    老者低语:“你当了记忆,她当了爱。你们,都是书的养料。”

    我终于明白,这当铺从不拒绝任何人,因为它从不拒绝“食物”。它用真相引诱你,用执念困住你,最后,用遗忘杀死你。而《午夜诅咒之书》,不过是它延伸的触手,是它捕食的网。

    我低头,怀中书册已合上,可封面竟多了一行新字,墨迹未干,像是刚从血里捞出:

    “第七夜,祭品已献。”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我七夜苦读,并非为了破局,而是为了……成为祭品。

    子时已过,当铺的灯熄了。

    我走出门,老街空无一人,雾更浓了。我回头,当铺已不见,仿佛从未存在。

    可我知道,它还在。

    它一直在。

    而我,也将成为下一个引路人——在某个子夜,对另一个执迷真相的人,轻声说: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