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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生录 第16章 你难道不会悔恨吗!

    年幼的东方暗被恶人夺了阴元,三日后,她的母亲东方氏白岚把自己的阴元换给了女儿,转用自己千年的修为续命,虚弱不堪。

    整件事情发生的数月之后,东方濛初抱着自己的灵璧石回到红泪山,风尘仆仆入了东方府。

    迎接他的,是突然变得阴郁而沉寂的妹妹,和缠绵病榻步不能行的母亲。

    那一次,东方甲第一次不顾情面痛骂了东方濛初,还是幼童的东方涣唆着手指站在一边,朦朦胧胧完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东方涣只记得,东方甲震怒的呵斥震得桌上的茶盏嗡嗡作响,东方濛初双手握拳垂着头听,嘴唇和拳头都在抖,脸色煞白。

    东方涣第一次看见一个那么渺小的堂兄。

    东方甲骂无可骂,只丢下一句,“濛初,人人都道你是天赋的良才,人人都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通天晓地无所不能,可你却任由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落入这步田地,你难道不会悔恨吗!”言罢,东方甲一挥广袖,扬长而去。

    空空荡荡的东方府里,东方濛初弓着身子,垂着头,站了许久许久。

    东方涣唆着手指,陪着他,任由口中的流涎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幼小的东方涣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好看又那么孤独,如果自己走了,谁来看着他呢?

    东方涣只记得自己站得两腿发酸,唆得手指都没了味道,突然看见东方濛初抬起头来,又挺直了腰板,一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个一如既往的潇洒笑容。他在自己面前缓缓蹲下,举起袖子仔细擦了擦自己下巴上的流涎,又张开手臂一把抱起自己,轻笑着说:“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暗妹妹和岚舅母。”

    东方濛初抱着东方涣先去探望了妹妹东方暗。

    东方暗躺在自己精致的卧榻上,两只眼睛直直的,连进来两个人都不知道。

    “暗妹妹!”东方涣用小奶音先打破了这可怕的沉寂。

    那时的东方暗全不在意姐姐妹妹的区别,每次听见奶声奶气的“暗妹妹”都会很高兴地应一声。可这一次,她只是转了转眼珠,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来。

    东方濛初把怀里的东方涣放下,由着他扑到东方暗的榻前,自己在床边坐下了。

    兄妹二人就这样沉默了一阵。

    东方暗突然开了口,声音弱弱孱孱,“哥哥。”

    “嗯?”东方濛初轻声应她。

    “人间,好玩儿吗?”东方暗突然问。

    东方濛初鼻子一酸。

    “能带我去玩玩吗?”东方暗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哥哥。

    东方濛初喉间一哽,抬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说:“好。”

    事后,东方濛初又去探望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卧病在床,问了他几句家常话,又沉沉睡去。

    东方涣虽不懂事,却记得清楚,那日除了自己的父亲说了那些骇人的重话,谁也没再说起一句关于那件可怕的事情的话。无论是东方濛初的母亲,还是他的孪生妹妹,谁也没有说出过一句责备、一句埋怨。

    数十年之后,东方涣懂事了,又想起当年的这件事,总是觉得,若东方氏白岚和东方暗能说出一句责备,或许都能让堂兄心里好受丝毫。

    ******

    几日后,东方濛初带着妹妹东方暗去了人间。

    那时东方涣还太小,东方濛初没有带他,所以后来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那时的人间,正是春日。

    东方濛初一心想让妹妹舒心,就找各种人间小姑娘爱去的地方去,荡了秋千编了花环,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好看玩意。

    最后,东方暗在一片广阔的青青草地上停了下来。这片草地上,一群姑娘扯着线疯跑,笑声直穿九霄。

    东方暗笑了,问身边的哥哥:“哥哥,这是什么玩法?看她们高兴的。”

    东方濛初扶着妹妹的瘦弱肩膀,说:“她们在放纸鸢,是人间女子常玩的。你想玩吗?我去买一个给你。”

    东方暗笑着摇了头,“不了,我还跑不动,看她们玩就很好。”

    说着,东方暗就席地坐下了。东方濛初心里又是一阵翻滚,面上却纹丝不动,依着自己的妹妹也坐下了。

    看了一会儿,东方暗打了个呵欠,问东方濛初,“哥哥,如果风筝线断了,会怎么样?”

    东方濛初知道东方暗是看得无聊了,得找点乐子,“这还不简单,弄断一根不就瞧见了?”

    东方濛初指尖凝出一道银光,“唰”地向飞得最高的风筝线去了。

    只听牵着线的姑娘发出一声惊呼,“呀——我的风筝线断了,风筝跑了!”

    “跑了!哈哈哈哈哈,跑了!”东方暗被那姑娘的惊呼声逗笑了,捂着嘴巴学起来。

    “好玩儿吗?”东方濛初眯着眼睛去看那个渐飞渐远的风筝,隐约是个鸟的形状。

    东方暗又笑了一会儿,才说:“好玩,风筝断线的那一刻,最好玩。”

    “风筝断线?”东方濛初不解其意。

    “是啊”东方暗点点头,突然认真起来问他,“哥哥你知不知道,山那边猎狐人成人那天,有一个成人礼。”

    “知道呀,成人礼那日,每一个猎狐人都会得到一个关于自己亲眷的预言。”东方濛初回答。

    “猎狐人有五百年的寿数,一个预言就能概括一生吗?”东方暗有些怀疑。

    东方濛初笑了笑:“无论是多长的生命,都不可避免地花费了大部分时间去重复了很多毫无意义的事情。数十年也好、数百年也好、数千年也好,只用一句话去总结并没有什么可惜的,可惜的是,那一句话已经在过去的万万年里,被重复无数次了。”

    “那……”东方暗或许是听懂了,“在成人礼那天,就得到关于自己亲眷的这样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呢?”

    东方濛初没有给她回答,仍在天空中追寻那只消失了的风筝。

    东方暗自己想了一阵,说出了猎狐人最残酷的宿命:“那意味着,她们从成人那日起,便要带着自己亲眷一生的最高成就,审视自己这极大可能注定平庸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