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白蛇浮生后世情 > 第309章 御宴帖

白蛇浮生后世情 第309章 御宴帖

    孟夏五月的杭城洗尽梅雨铅华,琉璃瓦上凝着朝露,金銮殿飞檐挑着半轮曦日。御苑内荼蘼开至末路,风过处落英如雪,缠绕着穿堂而过的宣旨内侍的蟒纹玉带——这日辰时三刻,紫宸殿的檐角铜铃在暖风中轻颤,漾开细碎的金响,倒像是有喜讯藏在风里,正往各宫各院悄悄递送。

    自玲儿回宫已月余。宫墙虽困住了她的步履,却困不住她随暮春风絮飘向宫外的情思。如今的安阳公主再不是当年那个耽于锦绣堆的娇憨少女,经了人间风波的她,案头再无琳琅珠翠,每日辰时初刻,她必携鎏金花篮行至太液池畔,折几枝带露蔷薇,倚在依依杨柳下,一任清风拂动鬓边发丝。手中那支许仕林所赠的桃木簪被摩挲得温润发亮,她时常对着木簪怔忡出神,从朝露凝珠待到暮色四合,连时光流淌都浑然不觉。

    “这是谁家的茶花女,顶戴男簪,在这望穿秋水?”清朗的笑声自身后响起,玲儿惊得陡然起身,转身时只见太子负手立在花影深处。晨曦自他肩头倾泻而下,碎金似的光斑在锦缎蟒袍上跳跃,将他英挺的轮廓勾成一帧暖金色的剪影,连眉梢眼角都浸着三分笑意。

    “太子哥哥!”她下意识唤道,忽而想起君臣之别,慌忙敛衽行礼,屈膝欲拜,金丝绣缠枝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苔痕,“玲儿参见太子殿下。”

    “哈哈哈,起来吧。”太子伸手虚扶,袍角拂动间带起一缕龙涎香气,“此番归来倒知礼数了,看来那位状元知县倒是有些教化之功。”

    “太子哥哥又打趣我!”玲儿转过身去,指尖无意识绞着裙上的珍珠璎珞,“什么状元郎,我……我听不明白。”绯红悄悄漫上耳尖,却被垂落的珍珠耳坠掩了半分。

    太子缓步至她身前,声音压得低了些:“今晨御前奏对,父皇已下了圣旨,要大赏此次对金大捷的功臣。”他顿了顿,瞧着少女骤然发亮的眼眸续道,“特旨宣许仕林阖家入宫赴宴。”

    “当真?”玲儿攥住太子蟒袍下摆,琉璃似的眼眸亮得惊人,葱白指尖在锦缎上压出弯月形痕迹,“父皇真的下旨了?”

    “孤何时骗过你?”太子见她嘴角难掩的笑意,忽而俯身靠近,“瞧瞧这雀跃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长公主的端庄?若叫父皇看见,怕是又要罚你抄《女诫》了。”

    “才不会呢……”她摇着太子的衣袖,珍珠璎珞相撞发出细碎声响,“宴席定在何时?可曾遣人去传讯?听说青云观山路险峻,太子哥哥可要多派些侍卫,莫要误了……”话说到一半,撞见太子促狭的目光,霎时面红过耳,转身欲躲,“太子哥哥又取笑我!”

    “哈哈哈~”太子朗声大笑,从袖中取出描金御宴帖,玉指轻捻展开:“我瞧你是急着要这状元郎做驸马爷吧。这早间拟就的鎏金御宴帖,三日后开献捷宴,文武百官同贺——”他瞥见少女直勾勾盯着御宴帖的眼神,故意顿住,“只是还未想好该着谁去送。”

    “我去!”玲儿劈手夺过御宴帖,明黄绢帛上“许仕林”三字被晨光镀成金线,她的指尖触到明黄绢帛时微微发颤,那三个字似有灼烫暖意,她低头喃喃着,“我要亲手交给他。”

    太子颔首,眸中笑意更深:“早已点了羽林卫暗卫随行,浅色素绸宫装也送去你寝殿了。”他伸手轻拍少女肩头,“山路漫长,早去早回。”

    “太子哥哥……”玲儿鼻尖一酸,眼眶霎时红了,“可若是被父皇发现……”

    “有孤替你担着。”太子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拭去她眼角泪痣,冰凉玉质触着肌肤,“先前送你出宫都不曾怕过,何况此刻?”

    话音未落,玲儿已扑进他怀中,泪水沾湿了蟒袍前襟的龙纹:“多谢太子哥哥,玲儿定当……”

    “何须言谢。”太子轻轻推开她,替她理好散乱的鬓发,“三年未见,倒越发像个孩子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这点心思为兄岂会不懂?”他望着少女含泪的双眼,语气郑重,“去罢,送完信便带他一同回来,这差事孤替你圆。”

    晨风吹过太液池,将满池荷香送入回廊,玲儿攥紧手中御宴帖,指腹摩挲着那三个字的笔锋,仿佛已触到千里之外的温厚掌心。

    晨光熹微之际,初阳的金轮碾过青远观的飞檐,将主殿琉璃瓦镀成流动的鎏金。檐角铜铃悬着未散的夜露,在风里晃出碎金般的光,正落进西厢雕花窗棂——莲儿对镜端坐于梨木妆台前,素手正将一瀑青丝绾作松云,乌发间滑落的几缕碎发拂过胭脂颊,镜中倒映的梨涡里,还噙着半朵未绽的晨雾笑意。

    妆台上螺子黛的青碧映着天光,旁边一支茉莉银簪斜倚,簪头凝着的露珠恰如她眸底水光。她指尖轻挑鬓边发丝时,腕间细镯碰着铜镜发出脆响,惊得窗外竹影晃了晃,将晨光筛成星子落在她起伏的肩线处,倒比那镜中晃荡的金辉更显柔媚。

    “晓日熔金映殿霞,青丝梳作瀑云斜。”仕林自她身后现身,俯身环住她腰间,下颌抵上她肩头,莲儿抬眸在镜中与他四目相触,镜中漾开笑意,“嫣然一靥春风暖,胜却瑶台九畹花。”

    莲儿忽而侧过身,发间茉莉簪子晃出一缕清香,指尖轻点他鼻尖时带了三分娇憨:“我家的文曲星,满肚子诗墨都化作了蜜糖。”说着皱了皱泛粉的鼻头,眼尾水光潋滟,“可曾对那画舫上的琵琶女,或是书院里的藏书娘,也这般将星子摘下来哄人?”

    仕林闻言低笑,墨袍袖摆拂过她膝头时惊起一阵衣香。他凑得极近,睫毛在晨光里投下蝶翼般的影,指腹轻轻蹭过她泛红的手腕:“若说深情——”喉间笑意化作暖风,拂得她耳畔绒毛轻颤,“这世上纵有千江月、万岭梅,也不及你眉尖一蹙、眼角一弯。”

    说着便执起她指尖,将自己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你且看这晨光绕梁,”他忽然侧首,让镜中两人交叠的影子浸在金辉里,“我若对旁人动过半分心思,便教这青远观的钟鼓,从此只敲离愁别绪。”

    莲儿抬起指尖,刚触到他面颊的微凉,便被他突然凑近的呼吸烫得缩回手。仕林的下颌抵着她发顶,墨发垂落时扫过她耳畔,引得颈间细绒微微战栗。她能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与自己紊乱的呼吸绞成一缕,在晨光里织出密不透风的暖。

    正当睫羽颤如蝶翼将坠时,那股迫人的温热忽然退去。莲儿惊得睁眼,正见仕林执起螺子黛的手悬在半空,笔杆上的雕花映着晨光,在他眼底碎成点点星子。

    “我替你画眉。”仕林指尖轻捻她鬓边碎发,墨眸映着镜中娇羞容颜,声线浸着晨露般的温软,“你看这黛色如远山含黛,恰合你眉尖那抹轻愁——”笔锋未动,先以指腹在她眉骨处虚画半弧,“昔年张敞画眉传作佳话,却不知他可曾见过这般‘春山浅淡映秋波’的妙韵?”

    仕林手中螺黛将凝,指腹刚要描摹她眉峰弧度,忽觉镜中莲儿嘟嘴的模样像极了檐角垂落的含露红梅。他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眸里笑意漫过笔锋,忽然转身将画眉笔轻搁在妆台,发出“叮”的轻响。

    莲儿正欲开口嗔怪,却被他突然凑近的气息惊得睫毛骤颤。仕林的指尖还沾着黛色余韵,已轻轻托住她下颌,在她蹙眉的瞬间,吻如晨露坠落在她眉梢那颗假想的“愁痣”上。螺黛的青碧气息混着他衣襟上的墨香袭来,镜中晨光恰好掠过他微垂的眼睫,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剪碎在雕花镜缘。

    “这一笔,”他退后半寸,指腹蹭过她发烫的眉骨,声音里浸着未干的吻痕,“该叫‘点愁成春’。”

    莲儿被他吻得鼻尖泛红,刚要抬手推他,却见他又低头吻在她蹙起的眉心,睫毛扫过她肌肤时痒得她一颤,听得他含着笑音呢喃:“瞧这春山颦处,原是等我用唇锋描作新月。”

    莲儿双颊烧得通红,慌乱中一头撞进仕林怀里,发间茉莉簪子蹭着他锁骨处的盘扣。仕林胸腔震出一声低笑,手臂顺势环住她腰肢,掌心隔着襦裙触到她发烫的肌肤。她埋在他墨香氤氲的衣襟里,听着那如鼓的心跳渐渐与自己的呼吸同频,鼻尖萦绕着他袖底残留的螺黛青碧与晨露草木香,恍惚间只觉这怀抱是现世最安稳的莲台。

    “呀!”

    正当仕林低头要吻她发顶时,莲儿忽然在他怀里挣了挣,仰起的脸上还沾着未褪的红晕。她指尖揪紧他胸前的锦缎,望着窗外渐盛的晨光,睫毛上还凝着方才的湿意,“险些忘了今日要去城中买红头绳,还有绣帕子、龙凤烛......”

    话音未落,莲儿便被自己的话羞得再次埋首,指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衣料上的缠枝莲纹样。仕林闻言挑眉,指尖勾起她下颌逼她看向自己,墨眸里晃着狡黠的光:“原来我的状元夫人早把红妆都盘算好了?”他屈指轻弹她发烫的耳垂,顺势牵起她的手往门外走,“这便去寻那最艳的凤仙花染的线,再挑对描金并蒂莲的烛台!”

    廊下朱柱后,小白垂眸望着仕林腕间若隐若现的赤绳,此刻正泛着异常的金芒,如熔金般缠绕着他与莲儿交握的手。许仙顺着她目光望去,见仕林与那莲儿在晨光里相视而笑,发间茉莉与墨香绞成缠绵的雾,不由得轻叹了声:“莲儿那丫头,视我如仇敌……许是看出了什么,三日来近不得仕林分毫……不仅法印近不了仕林……取精血更是难上加难……”

    “精血……仕林的精血不单单流在他的身上……”小白忽然握起许仙掌心,金光流转间,法印已转至她手。未等许仙回过神,小白衣袖翻飞间已掠至庭院,青石板上只余下半朵飘落的茉莉虚影:“相公且守在此处,我去瞧瞧。”说罢化作风中一缕白雾,追着那道刺眼的金芒往山下飘去,廊下只留下许仙望着腕间沉寂的赤绳,眉头皱成了观前那道九曲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