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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忆 第43章 空谷生幽兰

    十月放国庆假的那天,苏浩来念瓷轩接女儿。

    当时苏禾他们还没有下课,苏浩提着一袋自家产的莲子走进格调高雅的念瓷轩,只见店外围了一些人,一个珠光宝气、体态丰腴的女人,在店里又是砸东西又是破口大骂。

    苏浩不知什么情况,那女人指着左兰骂“婊子”,言语不堪入耳。而左兰依然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说:“我已经报警了,你闹够了趁早滚蛋!”

    那女人听了更来气,冲上前去想甩她一记耳光,然而苏浩及时挡在她面前,抓住了那只蛮横的手。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怎么回事?”

    那女人见了他,丢下手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说:“好啊,你又勾搭上了一个英俊的,他一个晚上给你多少钱?”

    左兰见苏浩来了,脸色有些难堪,说:“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别疯狗乱咬人!”

    苏浩大概明白了这女人的来意,众目睽睽之下,她无疑是让左兰没脸。

    “你是什么人?她怎么得罪你了?”

    那女人一时哭哭啼啼起来,说:“我老公这些天像着了魔似的,天天来她店里逛,买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回家。那些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搁在家里我看着闹心。昨天我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他居然出手打我,还要跟我离婚。我跟他结婚十多年了他都没有打过我,而他居然为了一个破花瓶打我。”

    苏浩听后笑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同样忍俊不禁的左兰。

    “为这,你就砸她的店啊?”

    “那怎么了?”那女人恨恨地说:“这女人一看就不正经,我调查过她,她店里总是有形形色色的男人出入,而我老公要不是跟她有染,这段时间怎么会这么反常?”

    说完,她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看着左兰。

    左兰波澜不惊,说:“我都不认识你丈夫,每天从我这儿进进出出的男人是挺多的,但人家是来逛街买东西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们有染了?”

    那女人冷笑:“如果不是靠男人,你一个带着十六岁孩子的单身女人,是怎么把这么气派的陶瓷店开起来的?你身上的名牌衣服,脖子上的项链,是从哪儿来的?”

    左兰同样冷笑,“这你就管不着了!”

    苏浩对左兰的过去以及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也很好奇,但毫不怀疑她是靠跟形形色色的男人上床来维持生计。这个小城市里,能睡得起她的男人有多少?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个青花瓷观音瓶是她丈夫送给她的,那她的那个丈夫或者说“前夫”,可谓是富可敌国!

    念瓷轩里,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那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她丈夫的负心和左兰的不是。

    苏浩婉言相劝:“你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丈夫要是真喜欢上了瓷器,就算不上念瓷轩来买,也会上别的店里买。而左老板,你又没有抓到她跟你丈夫上床的证据,你怎么把她的名声搞臭啊?”

    那女人恨得咬牙切齿,说:“她就是红颜祸水、狐狸精!成日里打扮得跟天仙似的,装模作样地给谁看啊?”

    左兰回应了一句:“那你这么穿金戴银的是打扮给谁看?你丈夫都懒得看一眼吧?”

    在场围观的人听了,哄然笑了起来。

    那女人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理屈词穷,气得直骂:“你你……”

    这时,警察赶来了,见了这场面,问清楚了情况,自然追究到闹事砸店的女顾客身上。那女人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倒出一堆钞票散在地上,“我赔钱总行了吧!”

    左兰把那些钱一张张地从地上捡了起来,数了数,一共五千块。她说:“你不仅砸坏了我店里的东西,还损害了我的名誉,这点钱太少了。”

    那女人大骂:“臭不要脸,给你这些已经算是便宜你了!”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走了。

    警察问要不要继续追究,左兰说:“算了,打碎了几个瓶子,损失不大,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于是,警察也只好告辞了。来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苏浩拿起了扫帚,帮她清扫地上的陶瓷碎片。那女人显然是虚张声势、底气不足的,只砸了几个看上去鲜艳漂亮的花瓶,没有砸摆在高架上的上等茶具。只是那一地的碎片,有青花瓷的、有白瓷的,也有青瓷的,色彩绚丽、触目惊心。

    左兰一边整理着货架上的瓷器,一边对他说:“这些碎片我要留着,以后粉墙、铺水泥路的时候,可以作装饰。”

    苏浩答应着,说:“好主意,既变废为宝,又有艺术情趣!只是刚刚吃酸泼醋的那个要是知道了,会气死!”

    左兰笑了笑,说:“你刚刚真不像个男人,跟她婆婆妈妈的。”

    苏浩听了并不生气,说:“那我要是像个男人,应该怎么样?”

    左兰嫣然一笑,“应该把她打出去。”

    苏浩摇摇头,叹了叹气,说:“这女人可悲可笑又可怜,虽说是无理取闹,但毕竟是因为为了她丈夫。我是个男人,我要是打她,倒显得我没涵养、不大度!”

    左兰点点头,不可思议地说:“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圣人!”

    苏浩反过来问她:“那人家这么羞辱你,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收下一点钱就完事,不也懦弱吗?”

    “是挺懦弱的”,左兰感叹,却又风轻云淡地说:“不过这么多年来习惯了,嫉妒我、骂我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一群不相干的人。”

    苏浩听了如鲠在喉,她这么多年习惯了,难道从小到大就一直过着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据苏禾说,与她家往来的人很少,左兰与周围的邻居不怎么交往,而她的儿子也是个喜欢独来独往、不好交际的人。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女人,是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的?而她的丈夫当年既然肯给她买下那么贵的瓷瓶,为什么现在会把她和儿子丢在这里?

    “为什么没关系?我想知道你的故事。”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认真地说。

    左兰木然,沉默良久,忽然眼含泪花,说:“我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苏浩见她神情难过,只得作罢。

    过了两天,女儿假期结束,苏浩送她来上学,又来到了念瓷轩。念瓷轩今天关着门,左兰没有做生意。苏浩把车停在她家的院门口的时候,隔着铁栅栏,只见她高挽着发髻,系着白围裙,坐在院子里拉坯。那一团白泥在她手里,渐渐变化成一个亭亭玉立的花瓶,那流畅起伏的曲线,犹如一个刚出浴的美人。苏浩拉下车窗来看呆了,心想:女娲抟土造人,也不过如此吧?

    左兰抬眼一望,见他们来了,连忙洗了洗手,像个小女孩一样跑过来给他开门。

    苏浩把车停好,从车上下来,说:“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工作了。”

    “嗨,也不算是什么工作,一个人做些瓶瓶罐罐玩呗!”

    她连忙将他们请进了家门。

    此时,她家的保姆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晚饭。苏禾跟左岸匆匆吃了点饭菜,便一起去上学了。苏浩在院子里目送她走了以后,便也向正在做陶瓷的左兰告辞回去。

    左兰说:“再坐一会儿嘛!咱们聊聊天。”

    此时是十月,虽说现在还不到六点钟,但天已经黑下来了。苏浩说:“不了,我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左兰笑了,说:“怕什么?你家里又没有管得严的老婆。”

    苏浩不敢告诉她其中的隐情,如果换作以前,他接送完女儿之后,晚一点回家也没事。但是夏清荷自打上次见过左兰后,一直对他不放心,觉得他早晚会跟左兰发生什么事。为此,夏清荷甚至还劝他把女儿搬出左兰家,但终因找不到更合适的住处不了了之。苏浩向她保证,接送完女儿之后一定马上回来,绝不跟左兰有过多的交往。夏清荷这才稍稍放心,只是每次他从樟城回到家,夏清荷总免不了旁敲侧击地问几句。

    左兰一边转着瓷胚一边问他:“大古董家,你会玩拉坯吗?”

    苏浩当然会拉坯,以前开古玩店的时候,他闲着无聊,经常研究一些古董瓶子,然后依样画葫芦,亲手做赝品。他做出的赝品,与真货雌雄难辨,还卖出过几个给有钱的冤大头。

    苏浩见她一脸挑衅的样子,说:“当然会,而且我做出来的瓶子绝对比你的好!”

    左兰很高兴,连忙请他在她对面的小竹椅上坐下,说:“我倒要见识见识古玩店大老板玩泥巴的本事!”

    于是苏浩留了下来,重新拾起了年轻时风雅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