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 第67章 仍记总角幼
“我爸和你妈妈在一起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深夜，江南从学校回到家后，发现了苏禾上午给他发来的消息。他久久没有回应，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的繁星。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江南不止一次想要告诉苏禾一件事，他跟她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她母亲的墓前，而是他们五六岁的时候，在苏塘村的祠堂里。
那年春节前夕，江南和妈妈在夏家村外婆家小住。他小舅舅要去参加一个朋友婚礼，他好热闹，便跟着小舅舅一块儿去，到了苏塘村。
在乡下，每个村子里都设有一个祠堂，但樟城这边的祠堂不供奉祖宗牌位，只是村里人聚集开会、举办活动的地方。村里所有的红白喜事，以及过年过节的庆祝，都会在祠堂办。
在传统婚礼中，拜堂成亲要在祠堂的正中央铺上一床折成条状的大红婚被。新郎新娘跪在婚被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才礼成。礼成之后，有一项令小孩们欢喜的活动，那就是“撒被”。新郎新娘要把一大盘子糖果、花生、果子，撒于被子上，在场的所有小孩都可以上去抢，讨个喜庆。
小江南觉得好玩，也在抢喜品的孩子群中，可当他抢到一个大红苹果的时候，另一只小手也在抢这个苹果。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他冲她凶道：“这是我抢到的，给我！”那小女孩也不甘示弱，大叫：“这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两个小孩子就这样在大红被子上吵了起来，滑稽的场面惹得周围的大人哈哈大笑。
小女孩的妈妈看到女儿在大红被子上跟一个男孩子争苹果，抿着嘴直笑，说：“小禾，咱家有好多苹果，把这个苹果让给这位哥哥吧！”
“不，我不要，我就要这个苹果！”小女孩红着脸倔强地说，两粒黑晶晶的眼珠子直瞪着江南。
江南也不甘示弱，他还想着让他小舅舅给他当帮手，可这会儿他小舅舅闹洞房去了。
看着这对争来争去的小冤家，小女孩的妈妈无可奈何，说：“要不你们一人一半吧！”说完，她把那个大红苹果从两只小手中夺了过去，从中间切开，分给他们，一人一半。
江南坐在祠堂门口的石凳上，正气哼哼地咬着苹果。谁知那小女孩竟这么不记仇，跑过来对他说：“我妈妈说要我跟你做好朋友，我们一起玩吧！”江南惊呆了，他喜欢搞恶作剧，喜欢往女生的辫子上抹自己嚼完后的泡泡糖，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说要跟他做朋友。
外面下着微微细雨，祠堂里面是推杯换盏、喜气洋洋的场面，而一对两小无猜的男孩女孩却安静地坐在祠堂门口，吃着苹果，说着话。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的声音宛若银铃，说：“我叫苏禾，苏醒的苏，禾苗的禾！小哥哥，你呢？”
“我——”小江南使了个诈，“我不告诉你！”
小女孩气呼呼地说：“这不公平，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笨蛋，我又没逼你说！”江南嘿嘿地笑了。
小女孩“哇”地一下就哭起来了。江南听见她的哭声不自在，为了哄她，只好把自己抢到的糖果、花生，统统拿出来给她，她这才不哭了。
婚礼结束后，江南被他小舅舅带回了家，从此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个叫苏禾的女孩。虽然他也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但在大红婚被上抢苹果的一幕却永远地烙印在了心里。
时隔近十年，江南也不知道自己的记性怎么就这么好，他们的重逢怎么就那么巧！那天出门前，他抬眼看见天上的太阳被一朵大乌云遮住了，就顺便带上了一把伞。
天色向晚，天空下起了几点小雨，江南撑起了伞，把牛牵往水库边饮水。可就在快要走出山林的时候，他的牛突然不走了，摇头晃脑地拽了拽绳，带着他向那座新修的坟墓走去。江南走到墓前吃了一惊，一个很美的女孩子半靠半躺在墓碑上，而且还闭着眼睛。江南走上前去，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那呼吸舒缓有律，还带着湿润的气息。虚惊一场，原来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伫立凝视，江南打量着这个女孩，发现她跟以前所见过的女孩子很不一样，她长得不是特别惊艳，但就是让人看着舒服。看着她乌黑的睫毛在玉脂似的眼皮下，排列出两道完美的弧线，看着她小巧玲珑的鼻子微微地翕动，看着她的樱桃小嘴上一条条细细的纹路，他不由得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一个女孩！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痕，他想，她跟墓中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以至于哭睡在此。以防不测，他还是叫醒了她。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江南还真有一种万物复苏的感觉。
苏禾向他介绍自己：“我叫苏禾，苏醒的苏，禾苗的禾”，江南听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后来随着交往的增多，江南脑海中的记忆日渐清晰，他越来越肯定苏禾就是小时候跟他在大红婚被上抢苹果的小女孩。
从苏禾抢走他书的那一刻开始，江南就觉得她会改变他死水一般的生活。初中时代，当班上女生的脸像花一样含苞欲放，当男生的个子像竹子一样地疯长，江南不会无聊地跟别的男生讨论班上哪个女孩最好看，更不会偷偷地涉猎少儿不宜的书籍，他不是不知道有爱情这种东西，而是因为他不信。
十岁那年，他父母吵着要离婚，他母亲要带他离开那个承载着童年记忆的家，年幼的他问妈妈：“你不爱我爸爸了吗？”他妈妈当时正在气头上，说：“是，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是他逼我嫁给他的！”他爸爸一听这话也恼火，说“你以为我稀罕你，我当年只是看你可怜，我身边比你年轻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
江南很迷茫，他曾以为存在于爸爸妈妈之间的就是爱情，而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让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只是一张纸而已。
十二岁那年，他妈妈指着一个陌生男人对他说：“这是你的新爸爸。”
江南看着那个憨憨厚厚的大个子男人，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嫁给他了。”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因为他能照顾妈妈和你。”
江南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爱他吗？”
妈妈看了看那个男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小孩子别问这种问题。”
这情景，江南也想相信他妈妈跟他继父是相爱的，可从她的眼神和语气中，流露出的更多是无奈。而且妈妈再婚后，江南就没怎么见她笑过，她只是勤劳、平静地生活着。
遇见少女时的苏禾，江南仿佛又变回了童年里那个肆无忌惮、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就像冰消雪融、万物复苏，跟苏禾在一起，他品尝着爱情的甜蜜，渐入佳境。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他原以为可以跟苏禾一直这样美好下去，然而就在大雪纷飞的那天，他的美梦破碎了。
那天从苏禾家回来后，第二天他就回了他爸家。他爸过问了一下前妻现在的生活，江南把妈妈在苏浩的花棚里工作的事告诉了他。他爸听后怏怏的，说：“你妈不会再找个男人吧？那个开花棚的人怎么样？”
江南把他对苏浩的了解说给了他听，当他说到开花棚的那个男人姓苏，以前是在北京开古玩店的，他爸立马跳了起来——
“那男的是不是叫苏浩？”
“你怎么知道？”
他爸气得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我说你妈怎么又开起花棚来了，原来遇上了他的老相好！”
江南更是瞠目结舌，随后他爸又把他妈妈年少时跟苏浩相恋，又怎么被苏浩抛弃的事情说了。他说的这些，与那天从苏禾所讲的她爸爸的故事，不谋而合。
他爸还恨恨地说：“想当初你妈还为了他还给我戴过绿帽子！”
江南回想起了他八岁那年，他爸拖着拽着带他去医院做DNA鉴定的事，终于明白了他爸为什么怀疑他不是他亲生的，而他的父母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大大小小的争吵。
后来，三月底，江南放假回了妈妈家。他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发现她的左手无名指多出来一个戒指，这个戒指镶着钻石，闪闪发光，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不是他继父结婚时给她的那个，也不是他爸送给她的，那肯定是来自于苏浩。
深夜，江南从学校回到家后，发现了苏禾上午给他发来的消息。他久久没有回应，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满天的繁星。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江南不止一次想要告诉苏禾一件事，他跟她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她母亲的墓前，而是他们五六岁的时候，在苏塘村的祠堂里。
那年春节前夕，江南和妈妈在夏家村外婆家小住。他小舅舅要去参加一个朋友婚礼，他好热闹，便跟着小舅舅一块儿去，到了苏塘村。
在乡下，每个村子里都设有一个祠堂，但樟城这边的祠堂不供奉祖宗牌位，只是村里人聚集开会、举办活动的地方。村里所有的红白喜事，以及过年过节的庆祝，都会在祠堂办。
在传统婚礼中，拜堂成亲要在祠堂的正中央铺上一床折成条状的大红婚被。新郎新娘跪在婚被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才礼成。礼成之后，有一项令小孩们欢喜的活动，那就是“撒被”。新郎新娘要把一大盘子糖果、花生、果子，撒于被子上，在场的所有小孩都可以上去抢，讨个喜庆。
小江南觉得好玩，也在抢喜品的孩子群中，可当他抢到一个大红苹果的时候，另一只小手也在抢这个苹果。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他冲她凶道：“这是我抢到的，给我！”那小女孩也不甘示弱，大叫：“这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两个小孩子就这样在大红被子上吵了起来，滑稽的场面惹得周围的大人哈哈大笑。
小女孩的妈妈看到女儿在大红被子上跟一个男孩子争苹果，抿着嘴直笑，说：“小禾，咱家有好多苹果，把这个苹果让给这位哥哥吧！”
“不，我不要，我就要这个苹果！”小女孩红着脸倔强地说，两粒黑晶晶的眼珠子直瞪着江南。
江南也不甘示弱，他还想着让他小舅舅给他当帮手，可这会儿他小舅舅闹洞房去了。
看着这对争来争去的小冤家，小女孩的妈妈无可奈何，说：“要不你们一人一半吧！”说完，她把那个大红苹果从两只小手中夺了过去，从中间切开，分给他们，一人一半。
江南坐在祠堂门口的石凳上，正气哼哼地咬着苹果。谁知那小女孩竟这么不记仇，跑过来对他说：“我妈妈说要我跟你做好朋友，我们一起玩吧！”江南惊呆了，他喜欢搞恶作剧，喜欢往女生的辫子上抹自己嚼完后的泡泡糖，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说要跟他做朋友。
外面下着微微细雨，祠堂里面是推杯换盏、喜气洋洋的场面，而一对两小无猜的男孩女孩却安静地坐在祠堂门口，吃着苹果，说着话。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的声音宛若银铃，说：“我叫苏禾，苏醒的苏，禾苗的禾！小哥哥，你呢？”
“我——”小江南使了个诈，“我不告诉你！”
小女孩气呼呼地说：“这不公平，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笨蛋，我又没逼你说！”江南嘿嘿地笑了。
小女孩“哇”地一下就哭起来了。江南听见她的哭声不自在，为了哄她，只好把自己抢到的糖果、花生，统统拿出来给她，她这才不哭了。
婚礼结束后，江南被他小舅舅带回了家，从此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个叫苏禾的女孩。虽然他也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但在大红婚被上抢苹果的一幕却永远地烙印在了心里。
时隔近十年，江南也不知道自己的记性怎么就这么好，他们的重逢怎么就那么巧！那天出门前，他抬眼看见天上的太阳被一朵大乌云遮住了，就顺便带上了一把伞。
天色向晚，天空下起了几点小雨，江南撑起了伞，把牛牵往水库边饮水。可就在快要走出山林的时候，他的牛突然不走了，摇头晃脑地拽了拽绳，带着他向那座新修的坟墓走去。江南走到墓前吃了一惊，一个很美的女孩子半靠半躺在墓碑上，而且还闭着眼睛。江南走上前去，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那呼吸舒缓有律，还带着湿润的气息。虚惊一场，原来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伫立凝视，江南打量着这个女孩，发现她跟以前所见过的女孩子很不一样，她长得不是特别惊艳，但就是让人看着舒服。看着她乌黑的睫毛在玉脂似的眼皮下，排列出两道完美的弧线，看着她小巧玲珑的鼻子微微地翕动，看着她的樱桃小嘴上一条条细细的纹路，他不由得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一个女孩！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痕，他想，她跟墓中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以至于哭睡在此。以防不测，他还是叫醒了她。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江南还真有一种万物复苏的感觉。
苏禾向他介绍自己：“我叫苏禾，苏醒的苏，禾苗的禾”，江南听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后来随着交往的增多，江南脑海中的记忆日渐清晰，他越来越肯定苏禾就是小时候跟他在大红婚被上抢苹果的小女孩。
从苏禾抢走他书的那一刻开始，江南就觉得她会改变他死水一般的生活。初中时代，当班上女生的脸像花一样含苞欲放，当男生的个子像竹子一样地疯长，江南不会无聊地跟别的男生讨论班上哪个女孩最好看，更不会偷偷地涉猎少儿不宜的书籍，他不是不知道有爱情这种东西，而是因为他不信。
十岁那年，他父母吵着要离婚，他母亲要带他离开那个承载着童年记忆的家，年幼的他问妈妈：“你不爱我爸爸了吗？”他妈妈当时正在气头上，说：“是，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是他逼我嫁给他的！”他爸爸一听这话也恼火，说“你以为我稀罕你，我当年只是看你可怜，我身边比你年轻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
江南很迷茫，他曾以为存在于爸爸妈妈之间的就是爱情，而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让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只是一张纸而已。
十二岁那年，他妈妈指着一个陌生男人对他说：“这是你的新爸爸。”
江南看着那个憨憨厚厚的大个子男人，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嫁给他了。”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因为他能照顾妈妈和你。”
江南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爱他吗？”
妈妈看了看那个男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小孩子别问这种问题。”
这情景，江南也想相信他妈妈跟他继父是相爱的，可从她的眼神和语气中，流露出的更多是无奈。而且妈妈再婚后，江南就没怎么见她笑过，她只是勤劳、平静地生活着。
遇见少女时的苏禾，江南仿佛又变回了童年里那个肆无忌惮、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就像冰消雪融、万物复苏，跟苏禾在一起，他品尝着爱情的甜蜜，渐入佳境。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他原以为可以跟苏禾一直这样美好下去，然而就在大雪纷飞的那天，他的美梦破碎了。
那天从苏禾家回来后，第二天他就回了他爸家。他爸过问了一下前妻现在的生活，江南把妈妈在苏浩的花棚里工作的事告诉了他。他爸听后怏怏的，说：“你妈不会再找个男人吧？那个开花棚的人怎么样？”
江南把他对苏浩的了解说给了他听，当他说到开花棚的那个男人姓苏，以前是在北京开古玩店的，他爸立马跳了起来——
“那男的是不是叫苏浩？”
“你怎么知道？”
他爸气得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我说你妈怎么又开起花棚来了，原来遇上了他的老相好！”
江南更是瞠目结舌，随后他爸又把他妈妈年少时跟苏浩相恋，又怎么被苏浩抛弃的事情说了。他说的这些，与那天从苏禾所讲的她爸爸的故事，不谋而合。
他爸还恨恨地说：“想当初你妈还为了他还给我戴过绿帽子！”
江南回想起了他八岁那年，他爸拖着拽着带他去医院做DNA鉴定的事，终于明白了他爸为什么怀疑他不是他亲生的，而他的父母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大大小小的争吵。
后来，三月底，江南放假回了妈妈家。他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发现她的左手无名指多出来一个戒指，这个戒指镶着钻石，闪闪发光，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不是他继父结婚时给她的那个，也不是他爸送给她的，那肯定是来自于苏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