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花妖小桂 > 第446章 地龙翻身

花妖小桂 第446章 地龙翻身

    席卷医馆的“清源风暴”尘埃落定,那堆积如山的返还银两与焕然一新的馆风,如同淬火后的精铁,散发着凛冽而坚实的辉光。府库充盈,人心初定,莫珺与小桂并未沉湎于功成,反觉肩头担子愈重。那面高悬的“悬壶济世”杏黄旗,不仅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需日夜惕厉守护的承诺。

    为禀明整顿始末,亦为求教于远游的父母,小桂亲将凝聚着心血与铁律的《十方铁律》、《同仁戒勉令》全文,以及厚厚一册详述康西案处置、新规推行及全国肃清成效的奏报,工工整整誊抄于特制的防水厚笺之上。她细心卷好,系于神骏海东青那覆盖着青灰色翎羽的足踝。那猛禽似乎也知晓肩负之重,金瞳锐利如昔,振翅冲霄,化作一道撕裂秋日长空的青影,携着儿女的敬意与成果,投向那不可知的云水之间。

    等待的日子,在总馆井然有序的运转与莫涵工部案牍劳形的交替中,显得格外悠长。直至一个霜露微凝的清晨,熟悉的唳鸣再度划破府邸的宁静。海东青归来了,风尘仆仆,却依旧神骏非凡。解下足筒,滑出的信笺,薄得出乎意料。

    莫珺、小桂、莫涵、星儿、莫琳齐聚书房,带着几分忐忑与期待,小心展开。素白的笺纸上,唯有墨色淋漓、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

    “很好!”

    偌大的书房,一时陷入奇异的寂静。莫琳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兄长,又看看姐姐,小嘴微张,似是不敢置信。星儿掩口轻笑,带着几分无奈。莫涵摩挲着下巴,摇头叹道:“爹娘这评语……当真是‘增一字则繁,减一字则陋’,简洁得……令人发指啊!”

    莫珺凝视着那铁画银钩般的二字,初时亦觉愕然,旋即,一丝明悟的笑意自唇边漾开,如同冰河初解。他指尖轻轻拂过那墨痕,仿佛能感受到父母落笔时那份如山岳般沉静的信任与欣慰:“罢了。字虽简,意却深。爹娘云游万里,见多识广,能得此二字评语,足矣!这是对吾等处置得宜的肯定,更是对吾等继续持守家业的放心。”

    小桂亦从最初的怔忡中回神,眸光清亮,用力点头:“夫君所言极是。‘很好’二字,重逾千钧!是鞭策,更是期许。医馆之弊已除,根基已固,然守业更比创业难。吾辈当以爹娘之信任为砥柱,励精图治,使这‘很好’二字,永不蒙尘!”

    自此,京畿总馆之内,那套由血与火淬炼出的铁律,被奉为金科玉律。莫珺与小桂并未因风平浪静而懈怠,反将监管之网织得更为细密。除各分馆按季呈报的账目、药耗、病案汇总外,更增设“暗察”与“飞检”二制。

    暗察: 由总馆心腹扮作寻常病患或游方郎中,潜入各地医馆,亲身感受药价、药质、医者态度,不动声色间探听口碑舆情,记录成册,密报总馆。

    飞检: 不定期,不打招呼。由小桂或莫涵亲持印信,率精干账房与军中老卒,快马突至某一分馆。直入账房、库房,封存账册,盘点药材,核验银钱。其势如雷霆,其查如犁庭扫穴。

    各地分馆总管,闻“飞检”之名而色变。那柄曾悬于康西蛀虫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今仿佛高悬于每一位掌事者心头,寒光凛凛,时刻警醒。无人再敢心存侥幸,唯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恪守本分,将每一味药材、每一枚铜钱,都经手得清白无垢。

    莫涵于工部衙门之中,亦将这份源自家族的严谨与担当,倾注于案牍与工坊之间。他深知农为国本,兵系安危,故于农具、兵器之革新,尤为上心。常深入田间地头,看老农如何吃力地挥动旧式耒耜;亦常驻于冶铁工坊,听铁匠捶打兵刃时的喘息与抱怨。归衙后,便埋首图稿,勾画改良。经他手改良的曲辕犁,省力三成;新制的环首刀,韧而不脆,锋锐更甚。

    然最令莫涵倾注心血的,却是一位名叫张衡的年轻司天监候补官员所献的奇图。那年轻人不过弱冠,青衫落拓,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执着。他怀抱一卷被摩挲得发亮的羊皮图纸,数度求见工部主事,言辞恳切,述说着一个关于窥探大地脉搏与星辰轨迹的宏大构想。

    图纸之上,线条繁复精密,结构奇诡玄奥:一尊巨大的青铜浑象,环列八条形态各异的螭龙,龙口大张,内含精巧机括,各衔一枚光华内蕴的赤铜圆珠;其下,对应八只昂首鼓腹、作势欲吞的青铜蟾蜍。旁注小字云:“地有八脉,动则有感。龙口衔珠,蟾蜍承之,其声清越,示震之方。”

    莫涵初看图稿,只觉匪夷所思。然张衡立于堂下,不卑不亢,引经据典,从《周易》卦象讲到山川地脉,从星宿移位论及阴阳感应,其言凿凿,其理昭昭。更难得是那份为苍生预警、免生灵涂炭的赤子之心,灼灼如火,竟令阅人无数的莫涵也为之动容。

    “此子不凡,其志可嘉!”莫涵拍案而起,当即批示,“拨精工巧匠十人,用库藏上等青铜、精铁,不计工本,务必按图索骥,将此‘地动浑象仪’与‘璇玑玉衡星象仪’造出!所需物料、钱粮,具由本官签押支取!”

    数月之后,两尊庞然巨器,在工部最隐秘的作坊内诞生。其铸造之精,机括之巧,纹饰之古奥,令见者无不惊叹。尤其是那尊地动仪,八龙昂首向天,怒目圆睁,龙口铜珠含而不坠,其下蟾蜍蹲踞,巨口幽深,静待天音。

    仪成之日,安置于钦天监观星台最高处。初始,众人只当奇物观瞻,半信半疑。然一日深夜,万籁俱寂,值守的小吏正倚柱打盹,忽闻观星台上传来一声清脆至极、穿金裂石般的——

    “哐啷!”

    小吏惊得跳起,提灯狂奔而上。昏黄灯光下,但见西向那条螭龙巨口张开,口中赤铜圆珠已不翼而飞!再看其下,那只对应西方的青铜蟾蜍巨口之中,赫然安稳地承托着一枚圆溜溜、金灿灿的铜珠!

    “西……西边龙吐珠了!” 小吏骇然失色,连滚带爬奔下高台,嘶声报于监正。

    消息如野火燎原,顷刻间惊动整个钦天监。监正亲临查验,确凿无疑。飞马急报宫中及工部,言西方有地动之兆!然派往洛阳以西各郡县打探的快马,数日内陆续回报:风平浪静,并无异动。质疑之声渐起,张衡亦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依旧坚信仪器无误,只道:“地脉深远,感应有时差,且待天时。”

    五日之后,一个同样寂静的黎明。将军府上空,那熟悉的穿云鹰唳带着前所未有的凄厉与急促,骤然响起!海东青如一道青色闪电俯冲而下,羽翼凌乱,足筒上系着的信笺,染着风尘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莫珺一把扯下信笺,展开,只一眼,便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信是蜀郡最近一处女子医馆总管所发,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字字泣血:

    “十万火急!蜀郡以西三百里,三日前子时,天崩地裂!地龙翻身,山峦倾覆,江河断流!郡城半毁,村镇尽墟!死伤枕藉,哀鸿遍野!药材殆尽,医者死伤!恳请总馆速发援手,救民水火!!!”

    “蜀郡!果然是西!” 莫珺目眦欲裂,猛地抬头,与小桂惊骇欲绝的目光撞在一处!钦天监预警,竟分毫不差!那五日,竟是大地积蓄力量、撕裂乾坤的时间!

    “大哥!” 莫珺嘶吼一声,声震屋瓦,“速报朝廷!蜀郡大灾!地动仪示警为真!”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出书房,直奔药库,“小桂!开总库!所有金疮药、正骨膏、防疫散、解毒丹,尽数装车!绷带、夹板、净水丸,有多少装多少!召集所有能动的大夫、学徒、护工,轻装简从,即刻准备出发!”

    莫涵在工部得讯,惊得手中图稿飘落。他毫不迟疑,抓起官帽,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紫宸殿!值日太监见他面色铁青,情知有异,破例未加阻拦。

    金殿之上,莫涵扑跪于地,声音因急切而嘶哑:“陛下!蜀郡以西,地龙翻身,死伤惨重!钦天监地动仪五日前的西向龙吐珠之警,已然应验!臣弟莫珺正调集医馆人手物资,星夜驰援!然灾情浩大,非一家之力可挽!恳请陛下速发天兵,拯民于倒悬!”

    皇帝闻言,霍然起身!龙案上,正摆着钦天监五日前那份关于“西龙吐珠”的奏报。他目光扫过那冰冷的文字,再看向殿下气喘吁吁、满眼赤诚的莫涵,最后落在大殿角落那尊按比例缩小的地动仪模型上。一股寒意夹杂着庆幸,自脊背升起。

    “好一个张衡!好一尊神器!” 皇帝声音沉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旨!”

    “命龙武卫大将军即刻点齐五千精兵,携帐篷、铁锹、绳索、粮草,火速开赴蜀郡!沿途州县,全力供给,不得有误!”

    “着户部即刻开启太仓,拨付赈灾钱粮五十万两、米十万石!命蜀郡周边各州府,开仓放粮,设粥棚,安置流民!”

    “昭告天下富商巨贾:凡捐钱捐物、助朝廷赈灾者,无论多寡,皆由当地官府勒石记名,朝廷另赐‘义商’匾额,减免次年三成商税!”

    “擢升钦天监候补张衡为五官灵台郎,赏金百两,绢千匹!工部郎中莫涵,举才有功,督办神器得力,赏金五十两,记大功一次!”

    圣旨如惊雷,瞬间传遍宫阙,继而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滚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将军府门前,车马辚辚。数十辆满载药材、粮食、布匹的大车已捆扎结实。莫珺一身劲装,腰悬佩剑,立于车辕。小桂亦是荆钗布裙,利落干练,正将最后几箱急救药物搬上车。莫琳紧跟在侧,小脸绷紧,怀抱着一大摞记录用的木板炭笔。数百名医馆大夫、学徒、护工,默默集结,面色凝重,眼神却异常坚定。

    “出发!” 莫珺一声令下,车队长龙在晨光熹微中,碾过帝都的青石板路,向着那千里之外的疮痍之地,疾驰而去。车轮滚滚,卷起烟尘,如同一条奔向苦难与希望的救赎之龙。

    与此同时,离蜀郡最近的几家女子医馆,早已闻风而动。简陋的院门前,悬挂着“暂停应诊,全力救灾”的木牌。馆内所有能抽身的大夫,背着沉重的药箱,带着所能筹集的所有伤药,在馆主带领下,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通往灾区、崎岖难行的山道。他们的身影,在破碎的山河与弥漫的尘烟中,显得渺小,却又如星火般,点亮了绝望中第一缕微弱的生机。

    一场由地动仪预警拉开序幕、举国动员的生死救援,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莫家的儿女,如同他们的父母一般,再次将自己的命运,与这方土地上的黎民苍生,紧紧系在了一起。前路艰险,然仁心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