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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小桂 第447章 受灾的蜀郡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此古人之叹,于地龙翻身之后,更成炼狱之途。莫珺与小桂率领的救援车队,虽星夜兼程,甫入蜀郡地界,便被那撕裂的山河死死扼住了前行的咽喉。昔日蜿蜒如带的官道,或被倾泻的山体彻底掩埋,化为狰狞的土石巨丘;或被地缝生生撕裂,留下深不见底的黝黑沟壑;更多处,则如被巨神蹂躏过一般,乱石嶙峋,断木横陈,泥浆淤积,莫说车马,便是猿猴攀援亦觉心惊。

    车轮深陷泥泞,寸步难行。拉车的健马喷着粗重的白气,蹄铁在湿滑的乱石上徒劳地打滑,溅起浑浊的泥浆。放眼望去,前方数支从各地赶来的救援队伍——有押运粮草的府兵,有运送药材的商队,更有自发结伴而来的乡勇——皆如陷入蛛网的飞虫,在这片破碎的大地上艰难蠕动,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苦难之外。焦灼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一阵雄浑而沙哑的号子声,如同破晓的号角,自前方山坳中穿透迷雾传来:

    “嘿——哟!加把劲啊——嘿哟!”

    循声望去,但见一面残破却依旧猎猎飘扬的“蜀”字军旗下,一支奇异的队伍正在与这破碎的山河搏斗!那已不能称之为军队,更像一群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泥塑金刚。数百名蜀郡守军将士,人人蓬头垢面,原本青灰色的军袍早已被泥浆、汗碱和血渍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破布条般挂在精壮或瘦削的身躯上,形同乞丐。裸露的手臂、脖颈、脸颊,布满了被尖石划破的血痕和被烈日灼伤的裂口,有些伤口已与泥污板结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们手中的武器,不再是长矛利刃,而是沉重的铁锹、磨钝的锄头、豁口的开山巨斧!如同最原始的巨兽爪牙,狠狠凿进堵塞官道的土石巨丘。铁器与顽石碰撞,迸发出刺眼的火星和沉闷的巨响,碎石与泥块在蛮力的撬动下轰然滚落。更有巧手者,就地砍伐韧性十足的青竹,用布满血泡的双手飞快地编成硕大的竹筐。沉重的泥土、棱角分明的石块被一筐筐抬起,传递,倾倒于深涧或路旁。每一步移动,都在湿滑的陡坡上留下深深浅浅、混杂着汗滴与血珠的脚印。

    这支“泥军”的统帅,一位盔甲歪斜、满脸络腮胡被尘土染成灰黄色的中年将领,正拄着一把崩了刃的长刀,跛着一条用树枝简单固定的伤腿,嘶哑着喉咙指挥若定:

    “一队!集中力量,给老子把前面那块‘卧牛石’撬开!二队!竹筐跟上,清运碎石!三队!分一半人,把后面刚清出来的那段路夯实!给运水车让道!四队!护送乡亲们去新搭的粥棚!”

    令行禁止,虽疲惫欲死,却无一人懈怠。就在莫珺车队前方不远处,一支由将士们组成的“人链”,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桶桶刚从山涧深处汲取、尚带着冰凉清冽气息的泉水,手递手地传递到一群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的灾民手中。那清澈的水波在污浊的手掌与破碗间晃动,映照着灾民眼中重燃的希望。另一侧,沉重的米袋、面袋从破损的粮车上卸下,被那些肩膀早已磨破、渗出血水的军士们咬牙扛起,步履蹒跚却坚定地送往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

    最令人心弦震颤的,是那废墟深处的挖掘。一处半塌的土楼前,十数名军士正围着一个被巨大房梁和瓦砾掩埋的角落,疯狂地挖掘着。没有机械,只有血肉之躯与简陋工具。铁锹卷了刃,就用双手去扒!指甲翻折了,渗出血丝混着泥土,也浑然不觉!沉重的梁木被十几条汉子用肩扛、用背顶、用撬棍死命地抬开!粗粝的砖石瓦砾被一块块搬走。

    “下面有声音!是个孩子!还活着!” 一名耳朵紧贴废墟缝隙的军士突然嘶声大喊,声音带着哭腔般的狂喜!

    这声呼喊如同强心剂,疲惫到极点的众人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挖掘的速度陡然加快!终于,在一片呛人的烟尘中,一个浑身是土、奄奄一息的小小身影被小心翼翼地托了出来!等候在一旁、早已哭干了泪水的母亲,发疯般扑上去,将失而复得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发出撕心裂肺又饱含无尽感激的嚎啕。周围的军士们,看着这一幕,布满血丝、深陷眼窝的双眸中,滚下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冲刷出一道道沟壑。有人因脱力而瘫软在地,大口喘息;有人背过身去,用同样沾满泥土的袖子狠狠擦着脸。

    放眼望去,这支奋战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的军队,人人脸上都覆盖着厚厚的污渍与汗渍结晶成的“壳”,多日未刮的胡须如杂草般丛生。嘴唇干裂起皮,甚至裂开渗出血丝,又被尘土糊住。极度透支的体力让他们的动作变得机械而迟缓,眼神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空洞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实在支撑不住时,便有人靠着冰冷的石壁、或直接倒在尚有余温的泥泞里,瞬间便响起如雷的鼾声。那沉睡的姿态,疲惫得仿佛连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唤醒。

    获救的百姓们默默地看着这些为他们拼尽性命的“泥人”,看着他们伤痕累累的身躯和沉沉睡去的脸庞,无声的泪水在满是尘土的脸上蜿蜒而下。无需言语,一种同舟共济的悲壮与感激在空气中弥漫。许多尚有力气的灾民,也默默地加入了队伍,帮着传递工具,清理碎石,照顾伤员。军民一体,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用最原始的方式,一寸寸地争夺着生的希望,修复着破碎的家园。

    当莫珺与小桂的车队,在蜀郡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和惊人意志强行撕开、勉强可供马车通行的“生命通道”上,颠簸着抵达核心灾区时,已是数日之后。

    眼前景象,虽仍触目惊心,却已非初时预想的混沌绝望。那条刚刚被疏通的、蜿蜒如肠的“官道”两旁,堆积着小山般的泥土和棱角狰狞的石块,无声诉说着清理的艰辛与代价。开阔的平地上,一片片灰白色的帐篷如雨后蘑菇般连缀铺展,构成了灾民临时的家园。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石灰和烟火的气息。

    秩序,在混乱中艰难地萌芽。

    帐篷区边缘,由木板和油毡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排着蜿蜒却安静的长队。几名同样疲惫不堪的府衙小吏和乡老维持着秩序,将稀稠得宜的热粥一勺勺分到灾民手中破旧的碗里。孩子们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啜吸着,眼中有了些许神采。

    更远处,未被完全摧毁的断壁残垣间,无数身影在瓦砾堆中小心翼翼地挖掘、搬运。他们有的是幸存的青壮灾民,有的是邻近州县赶来的乡勇,更多的是那些依旧穿着破烂军袍、但眼神已恢复些许清明的蜀郡将士。他们用撬棍、用绳索、甚至用双手,在废墟中仔细搜寻着任何可用的物资:半袋未被污染的粮食,一口尚算完好的铁锅,几件沾满灰尘但还能蔽体的衣物……每一次微小的发现,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呼,如同在绝望的灰烬中扒拉出一点珍贵的火星。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布满碎石的道路,停在了一片相对平整、被划定为临时医药物资转运场的空地上。莫珺率先跳下车辕,脚下是松软的、混杂着碎石的泥土。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视着这片充满苦难与抗争的土地,最后落在那面依旧在风中顽强飘扬的残破“蜀”字军旗上,眼中充满了敬意。

    小桂在莫琳的搀扶下也下了车,长途跋涉的疲惫难掩她眉宇间的急切。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尘土、药味、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殖气息,这是灾区的独特味道,沉重而真实。

    “快!”小桂的声音清亮而坚定,瞬间打破了车队抵达的短暂沉寂,“莫琳,带人清点物资,按重伤、防疫、外伤、内服分门别类,搭建临时药棚!所有医者,即刻分头行动,重伤员优先!阿大、阿二,带人协助蜀郡将士,搭建更多避风保暖的窝棚!记住,干净的水源和火堆是救命之本!”

    她的指令清晰有力,如同一道道精准的军令。早已准备就绪的医馆众人,如同上紧的发条,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药箱被迅速卸下,白色的“莫”字旗在临时竖起的木杆上展开。大夫们背着药箱,带着学徒和护工,毫不犹豫地奔向那些呻吟声最密集的帐篷和露天安置点。莫琳则带着几名手脚麻利的学徒,迅速在地上铺开油布,将带来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摆放,动作麻利而专注。

    莫珺大步走向那位拄着刀、跛着腿的守军将领。两人在泥泞中相对而立,目光交汇,无需过多言语。莫珺抱拳,深深一揖:“将军辛苦!莫珺携莫氏女子医馆人手物资前来,听凭调遣!”

    那将领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礼时牵动了伤腿,疼得嘴角一抽,声音嘶哑如破锣:“莫二公子!来得正好!老子……咳,本将这里,就缺能救命的大夫和药材!还有……”他指了指身后那些席地而卧、鼾声如雷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这些崽子们,伤了不少……”

    “将军放心!”莫珺斩钉截铁,“药材管够!我莫家医者,必竭尽全力!将士们的伤,包在我们身上!”

    小桂已快步走了过来,目光扫过将领那条简陋固定的伤腿,柳眉微蹙:“将军,您的腿伤耽搁不得,需立刻处理!” 她不由分说,示意两名护工上前搀扶,“请随我来!”

    将领张了张嘴,看着小桂不容置疑的清澈目光,终是没再推辞,一瘸一拐地被扶向那面刚刚竖起的“莫”字旗下。

    夕阳如血,将破碎的山河、忙碌的身影、连片的帐篷,都染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金红。蜀郡的苦难远未结束,但这条用血肉和意志凿通的道路旁,希望的星火已然点燃。莫家的旗帜,如同定海神针,深深扎进了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与蜀郡军民的血肉、与朝廷的援手、与无数义商的捐赠一起,共同构筑起一道抵御死亡、呼唤新生的堤坝。救援的洪流,正以更磅礴的力量,涌向这片疮痍之地的每一个角落。前路依旧艰难,但生命的力量,已在废墟之上,倔强地挺直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