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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小桂 第448章 震中小生命的诞生

    莫氏女子医馆那面素白的“莫”字旗,如同定海神针,深深扎入蜀郡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随着小桂清晰有力的指令如同涟漪般扩散,原本在巨大灾难面前显得迟缓而力不从心的救治工作,仿佛被注入了强劲的脉搏,骤然提速,变得井然有序,生机勃发。

    临时划定的医疗区,被迅速分割成泾渭分明又紧密相连的区块。重伤员的帐篷前,挂起了醒目的赤色布条,经验最老道的几位大夫带着得力助手,如同在生死线上穿梭的织工,缝合、正骨、清创、施针,与死神争夺着每一息尚存的微弱生机。呻吟与压抑的痛呼交织,药气与血腥味弥漫,气氛凝重如铅。轻伤员区域则相对“热闹”,多是些皮开肉绽、骨节错位或惊吓过度者。莫琳带着一群手脚麻利、眼神专注的学徒,如同辛勤的工蚁,穿梭其间。清洗伤口、涂抹药膏、包扎固定、分发安神汤药,动作麻利,话语轻柔,安抚着灾民惊魂未定的心。

    而在医疗区一隅,一座相对安静、门帘上悬挂着柔和杏黄色布幔的帐篷,则成了这片苦难之地最隐秘也最坚韧的生命摇篮——这是小桂特意划出的“妇孺安护营”。地震的惊怖与奔逃的劳顿,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这些身怀六甲或初为人母的柔弱躯体上。动胎气者,面色蜡黄,冷汗涔涔,双手无意识地护着高隆的腹部,眼中满是惊惧与对腹中骨肉的忧虑;更有甚者,那惊天的摇晃与奔逃的颠簸,成了催生的号角,提前叩响了新生命的大门,早产的婴孩如同过早离巢的雏鸟,羸弱得令人揪心。

    小桂将这里视为重中之重。她深知,在满目疮痍中诞生的新生命,是这片土地最倔强的希望火种。她亲自坐镇统筹,调派了医馆中最心细沉稳、通晓妇人科的女医与稳婆。对于受惊胎动不安者,她亲手调配温补安胎的汤剂,施以舒缓的艾灸,柔声细语地安抚,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着那小小生命的悸动,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对于早产的婴孩,她更是倾注了十二分的精心:特辟出一方铺着厚厚洁净棉褥、以炭盆小心维持着恒定温暖的角落。她一遍遍示范,如何用柔软的细棉布包裹住那小猫般大小的身体,如何将温热的米汤用洁净的细布蘸着,极耐心地滴入那微张的小嘴,如何用自己的体温或温热的布包,小心翼翼地贴在婴孩冰冷的背脊。“记着,”她对着那些初为人母、手足无措又满眼惶恐的年轻妇人,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孩子就是一团小火苗,离不得暖,受不得寒。抱在怀里,贴着你的心口,你的心跳和体温,就是他现在最安稳的窝。一点马虎不得!”

    这日天将破晓,帐篷内油灯昏黄。一位名叫春娘的妇人,已被阵痛折磨了整整一夜。她面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因持续的用力与剧痛,汗水早已浸透单薄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瘦骨嶙峋的脊背上。腹中的胎儿似乎急于挣脱这动荡不安的母体,宫缩一阵紧似一阵,如汹涌的浪潮,将她残存的力气一点点抽干。更要命的是,极度的饥饿感如同无数小虫啃噬着她的胃囊,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连喘息都带着虚弱的颤抖。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在滚烫沙滩上的鱼,连挣扎都变得绵软无力。

    “大夫……我……我饿……”春娘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没……没力气了……”

    小桂正为另一名产妇检查,闻声立刻转头。看到春娘的状态,她心头一紧。经验告诉她,此刻若再无能量补充,后果不堪设想!她迅速扫视四周,毫不犹豫地走到自己那张简陋的行军床铺旁,掀开粗布包袱——里面是她仅存的、准备应付最艰难时刻的干粮:两块干硬的麦饼,一包用油纸仔细封好的红糖,还有几片用红绸包裹、以备不时之需的老山参片。

    “快!”小桂果断地将麦饼掰成小块,放入一只粗陶碗中,又舀了一大勺珍贵的红糖,对守候在旁的学徒急促道,“去!用滚水冲一碗浓浓的红糖水来!要快!”

    滚水冲入碗中,浓郁的甜香瞬间在充斥着药味与血腥的帐篷内弥漫开来。小桂扶起春娘汗湿的头,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红糖水一勺勺喂入她干渴的口中。那粘稠甘甜的液体,如同久旱逢霖,滋润着干涸的喉咙,也唤醒着沉寂的生机。接着,小桂又取出一片深褐色、纹理清晰的老山参片,轻轻放入春娘舌下:“含着,别嚼,让它慢慢化开,提气!”

    几口热腾腾的红糖水下肚,舌下参片那特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甘苦滋味渐渐化开,一股暖流仿佛自丹田缓缓升起,流向四肢百骸。春娘灰败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原本涣散的眼神也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

    就在这时,一阵更为猛烈、如同巨浪拍岸般的宫缩骤然袭来!春娘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发出一连串短促而痛苦的嘶喊:“啊——!啊!啊——!”

    “别叫!”小桂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过了春娘的痛呼。她双手稳稳扶住春娘剧烈颤抖的肩头,目光如炬,直视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眼睛,“叫喊最是耗力!听我的!闭上嘴!”她深吸一口气,为春娘做示范,“跟着我——深吸气!对,用鼻子,吸得深一点,吸到肚子里!憋住!别急着吐!好,现在,慢慢地、慢慢地……像吹开碗里漂浮的灰尘那样,把气一点一点、长长地……吐出来……对!就这样!再来!吸气——深——憋住——慢——慢——吐——”

    春娘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紧紧跟随小桂的指令,每一次深长的呼吸,都仿佛在与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争夺着对身体的控制权。汗水如小溪般从她额头滚落,混着眼角的泪,砸在身下粗糙的草席上。

    几轮呼吸调整后,春娘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但下腹那股强大的、难以抗拒的下坠感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迫切。她脸上突然露出极其难为情的神色,夹紧双腿,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大……大夫……我……我想拉……拉粑粑了……憋不住了……”

    “莫慌!”小桂眼中精光一闪,非但不惊,反而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她迅速检查,动作轻柔却无比精准。“不是污秽!是孩子的头!胎头已经下来了!顶到出口了!”她沉稳的声音带着鼓舞的力量,“这是天大的好事!春娘,你听好!等下阵痛再来,别管呼吸了!就想着我刚才教你的感觉!像要解大手那样,把全身的力气,憋足了,往下使劲!往下推!记住,是长劲儿!一口气憋到底!莫要半途而废!”

    “嗯!嗯——!”春娘咬着下唇,眼中爆发出母性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决绝!当下一波宫缩如约而至,她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死死抓住身下浸透汗水的草席,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腰腹猛地向下一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倾泻而出!额角、脖颈的青筋根根暴起,汗水如雨般挥洒!

    “好!好样的!看见头发了!黑油油的!孩子胎发好得很!”小桂俯身紧盯着产道口,一边用温热的湿布巾快速擦拭着春娘额上如瀑的汗水,一边用最清晰、最鼓舞的声音报告着进展,如同战场上的斥候传递着胜利的号角。

    与此同时,她手下动作快如闪电!早已准备妥当的产包被利落地铺开,洁净的布单、锋利的剪刀(已用烈酒反复擦拭并在灯火上燎过)、止血的药粉、结扎脐带的丝线……一切井然有序。她口中指令亦不停歇,对着旁边屏息凝神、双手微颤的年轻女医:“净手!准备接生!热水!布巾!快!”

    “春娘!就是现在!跟着我!一!二!三!使——长——劲——!”

    “嗯——————!嗯——————!嗯——————!”春娘爆发出生命中最嘹亮、最持久的呐喊,全身的力量凝聚于一点,向下,向下!

    就在这声嘶力竭的呐喊达到顶峰之际——

    “哇啊——!哇啊——!”

    一声清亮得仿佛能刺破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之音,骤然在狭小的帐篷内炸响!这声音带着初临人世的懵懂、挣脱桎梏的宣泄,以及对这陌生世界的宣告,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小桂的双手,稳如磐石,又迅疾如电!在那滑腻的小生命完全脱离母体的瞬间,便已稳稳托住!左手迅捷无比地清理口鼻中带血的粘液,右手抓起备好的温热软布,从头到脚,快速而轻柔地擦拭着那沾满胎脂、温热的、微微颤抖的小小身躯。羊水的腥气、新生命的温热气息、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充盈了鼻腔。

    剪刀的寒光一闪而过,脐带应声而断。止血、上药、结扎、包扎……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接着,她一手托起婴儿的小小身躯,一手握住一只沾满胎脂、尚在无意识踢蹬的小脚丫,将婴儿倒转过来,在那布满褶皱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哇啊——!哇啊——!”更加嘹亮的哭声响起,宣告着肺叶的彻底张开。

    小桂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哭声响亮的小家伙抱到春娘眼前,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清晰的喜悦:“春娘!快看看!是个带把的小子!精神头足得很!记住他的模样,可别睡过去!”

    春娘早已精疲力竭,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她勉强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个浑身通红、皱巴巴、却手脚乱蹬、哭声震天的小生命。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痛苦与恐惧,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滑落鬓角。“好……好……辛苦大夫了……”她气若游丝,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虚弱的、却无比满足的弧度。

    小桂并未松懈,她仔细协助春娘娩出胎盘,确认完整无残留,又细心检查了出血情况,见只有少量鲜红血液渗出,并无大碍,才长长舒了口气。她亲手清理了产褥上的污物,用温热的清水为春娘擦拭了身体,换上干净的布垫,最后才将那个已停止啼哭、正本能地寻找母亲怀抱的小小襁褓,轻轻放入春娘臂弯之中。

    做完这一切,小桂才直起几乎僵硬酸痛的腰背。一阵剧烈的酸痛自腰椎蔓延至全身,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抬手重重地揉了几下后腰。连续数日的高强度救治与这惊心动魄的一夜接生,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掀开那隔绝了生死喧嚣的厚重门帘,一步踏出帐篷。

    清冽而混杂着尘土与焦糊气息的晨风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东方天际,已露出一线鱼肚白,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尘烟,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帐篷外,早已等候多时、焦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春娘丈夫和婆婆,一见小桂出来,如同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噗通”一声便双膝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涕泪横流,额头“咚咚咚”地磕在碎石遍布的地面:

    “活菩萨啊!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救了我家春娘母子的命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啊!”那汉子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无尽的感激。

    老妇人更是泣不成声,双手合十,朝着小桂连连作揖:“神医!您就是送子娘娘派来的活神仙!老婆子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小桂连忙弯腰想扶起他们,奈何腰身酸痛,动作迟滞。她看着眼前两张被苦难与感激刻满沟壑的脸,听着帐篷内隐约传来的婴儿微弱的哼唧声,一股混杂着疲惫、欣慰与沉重责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温和:

    “快起来!地上凉。母子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她目光投向那透出微光的帐篷门帘,又望向远处依旧笼罩在灰暗中的断壁残垣,喃喃自语,仿佛是说给那初生的婴儿,又像是说给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这孩子……生于地动山摇之际,历经劫难方见天日……便叫‘震生’吧。望他……记此劫难,亦如这震后初升的朝阳,坚韧不拔,生生不息。”

    晨光熹微,笼罩着小桂疲惫却挺直的背影,也轻轻抚摸着帐篷内那对刚刚经历生死考验的母子。婴儿“震生”一声细弱的啼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这片被悲伤笼罩的废墟之上,漾开了一圈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名为“希望”的涟漪。远处,清理废墟的号子声、运送物资的车轮声、以及更多新生命的啼哭声,正隐隐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修复与重生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