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花妖小桂 > 第449章 秘法休息术

花妖小桂 第449章 秘法休息术

    蜀郡的救援,如同一架永不停歇的沉重水车,在苦难的深渊里艰难转动。日头升了又落,星光暗了又明,临时医疗区内,灯火从未真正熄灭。药气、汗味、血腥、以及若有若无的腐殖气息,混合成一股沉重而独特的“灾味”,浸透了每一寸空气,也浸染着每一个在此奋战的身影。

    小桂制定的轮休章程,白纸黑字贴在药棚的柱子上,清晰明了。然,在那些被病痛扭曲的面容、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呻吟、以及将士们血肉模糊的伤口面前,这纸章程,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老大夫孙济仁,须发早已被汗水和尘土黏结成缕,眼窝深陷如枯井,布满蛛网般的血丝。他枯瘦的手指,依旧稳如磐石地捻动着银针,为一个被塌方压碎了肋骨的士兵施针止痛。学徒劝他:“师傅,您已当值六个时辰,该歇息了!”老人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如破锣:“这娃子的气若断了,针便白费了!再等等……再等等就好……”话音未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忙用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诊台。

    年轻的女医官柳叶儿,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布满红丝,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雾。她正跪在泥地上,为一个被木刺扎穿了脚板的孩童清理伤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让她心如刀绞,动作却愈发轻柔。轮休的号令已响过两遍,她却置若罔闻,直到用最后一根丝线缝合好伤口,敷上药膏,才长长吁了口气。想站起来,双腿却麻木得不听使唤,只得用沾满血污的双手撑着冰冷的泥地,一点点挪动僵硬的身体。

    更有甚者,负责清洗绷带和器具的粗使仆妇王嬷嬷,年近六旬,腰背佝偻如虾。本该轮换休息的她,却蹲在冰冷的溪水边,用早已冻得通红发僵的双手,奋力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血污布条。寒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嶙峋的脊骨上,冻得浑身筛糠般颤抖,却依旧咬着牙,一遍遍将布条浸入刺骨的溪水中。

    小桂巡视各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又沉又痛。她看到孙济仁撑住诊台时指尖的颤抖;看到柳叶儿挪动身体时那无法掩饰的虚脱;看到王嬷嬷在寒风中那抑制不住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战栗。更看到那些本该休息的人,眼底深处那强撑的、如同燃尽的灰烬般黯淡的光芒。

    “这样下去不行!” 她低声对身旁同样满身疲惫、眼带血丝的莫珺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救人如救火,可若救火者自身先焚为灰烬,又有何用?弦绷得太紧,终有崩断之时!他们这是在用命填坑!”

    莫珺看着妻子眼中那混杂着痛惜与决绝的光芒,沉重地点头。他深知小桂的性情,更明白这些医者同袍的倔强。寻常的劝慰、命令,在此刻都显得如此无力。

    一个念头,在小桂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脑海中迅速成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她不动声色地召集了下一批本该轮休却仍在各自岗位“磨蹭”的医者,以“商讨重伤患后续方案”为由,将他们引至一处刚刚清理出来、相对僻静、铺着厚厚干草和旧床单的休憩帐篷。帐篷内点着微弱的油灯,空气中弥漫着干草和驱虫药粉(艾草、雄黄混合)的独特气息。

    “诸位连日辛苦,”小桂的声音平静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有几处重症,需集思广益……”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青布小囊中,拈出一小撮近乎无色无味的粉末。借着转身走向角落水桶舀水的动作,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

    那细如尘埃的粉末,无声无息地飘散在帐篷内凝滞的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被众人无意识地吸入肺腑。此乃子璐秘传的“安魂散”,药性温和却绵长,专用于安抚惊厥、舒缓心神,量大则能致人沉眠。

    起初,众人尚在强打精神,低声讨论着病案。孙济仁还在捻着胡须沉吟:“那断骨之伤,夹板固定需再……”话音未落,眼皮却如坠千斤巨石,越来越沉。柳叶儿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暖意自四肢百骸升起,将连日积攒的冰冷疲惫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沉沦的、棉花般的松软感,眼前的灯火和人影开始模糊、旋转……

    “……奇怪……怎地如此困倦……”有人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

    不过盏茶功夫,帐篷内的交谈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孙济仁倚着帐篷壁,头已歪向一侧,发出轻微的鼾声;柳叶儿伏在简易的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颜沉静;王嬷嬷则直接蜷缩在干草堆里,布满老茧的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半截未洗的绷带,人却已陷入深沉的梦乡。

    小桂与莫珺相视一眼,眼中没有计谋得逞的快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沉重与怜惜。夫妻二人如同最沉默的搬运工,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筋疲力尽的同袍一一放平,调整姿势,尽可能让他们在简陋的地铺上躺得舒适些。莫珺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衣衫单薄的王嬷嬷身上;小桂则细心地为柳叶儿拢了拢散乱的鬓发。

    做完这一切,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帐篷,仔细掩好厚重的门帘,确保寒风无法侵入。小桂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绕着帐篷边缘,仔细地洒下一圈气味辛辣刺鼻的药粉——那是她特制的驱虫蛇蚁药,混合了硫磺、雄黄和几种烈性草药,确保沉睡者不受侵扰。

    帐篷外,是依旧喧嚣痛苦的医疗战场。小桂深吸一口混杂着寒凉与药味的空气,揉了揉酸涩发胀的太阳穴,对莫珺道:“走,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夫妻二人没有半分停留,转身便重新汇入了那救死扶伤的洪流之中。莫珺接替了孙济仁的位置,继续为重伤士兵施针、包扎;小桂则蹲在柳叶儿未完成的岗位旁,接手处理那些等待救治的轻伤员。他们的身影,如同两块沉默而坚韧的礁石,在疲惫与病痛的浪潮中,顽强地矗立着。

    三个时辰,在生与死的拉锯中,不过弹指一瞬。当帐篷内沉睡的人们被生物钟或帐外隐约的嘈杂唤醒时,感觉却恍如隔世。

    孙济仁睁开眼,浑浊的老眼一时有些茫然,随即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松弛感正从四肢百骸缓缓流淌。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头痛和眼涩竟消散了大半!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吧”声,竟觉得神清气爽,脑中那团浆糊般的混沌被一扫而空,思路变得异常清晰。

    柳叶儿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骼仿佛都发出了欢快的轻响。昨夜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麻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沛的、亟待释放的精力。她看着自己干净的手(睡前小桂已替她擦拭过),回想起昏迷前的片段,瞬间明白了什么,望向帐篷门帘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感激。

    王嬷嬷醒来,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那刺骨的寒意和腰背的剧痛减轻了许多。她看着身上盖着的、带着莫珺气息的厚实外袍,又摸了摸身下厚实的干草,浑浊的老眼瞬间湿润了。

    当他们掀开帐篷门帘,重新踏入那片熟悉的、混合着药味与痛苦的空气时,步伐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与坚定。精神饱满,目光清亮,如同被重新淬炼打磨过的利刃。回到各自的岗位,处理伤患的手法更加沉稳精准,调配药物的思路更加条理清晰,连安抚病人的话语都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那被强行中断的疲惫,化作了更深沉、更持久的续航之力。

    法虽“不近人情”,却行之有效。小桂与莫珺心照不宣,如法炮制了几次。每次都将目标精准地锁定在最该休息却最不肯休息的“硬骨头”身上,用同样的“安魂散”和同样的沉默守护,为这些燃烧自己的医者强行按下暂停键,注入三个时辰宝贵的“生力”。待到大部分核心医者都得到了至少一轮的深度休整,整个医疗队的运转效率不降反升,如同注入了新鲜血液的躯体,焕发出更强的生机。

    支撑着这 高强度运转的,除了意志,更有那源源不断、看似寻常却至关重要的口粮——特制的“救荒麦饼”。

    这麦饼其貌不扬,入手沉甸甸、硬邦邦如顽石,表面粗糙,带着烘烤后的焦褐色。然而,当滚烫的山泉水注入粗陶大碗,将那坚硬的饼块浸泡其中时,奇迹发生了!那干硬的外壳如同久旱的土地遇甘霖,迅速软化、膨胀、舒展!原本拳头大小的饼块,在众人惊异的目光注视下,如同吸饱了水分的海绵,竟膨胀至三倍大小!碗中浑浊的汤水迅速被吸干,化作一团热气腾腾、饱满松软、散发着浓郁麦香与奇异咸香的食物!

    小桂亲自示范,用木勺舀起一大块泡发的饼糊,那粘稠的质感带着十足的韧劲。“此饼以精麦为主,掺入蒸熟捣烂的黄心薯泥(土豆),更混有秘法熬制的肉糜油脂和岩盐,”她向围拢过来的医者和伤势稍轻、能进食的灾民解释,“入口虽粗粝,却极耐饥,一饼可抵寻常三饼之饱。其中盐分,更能补充身体劳作流汗后耗损的‘元气’,让人有力气,不虚脱!”

    众人将信将疑地分食。一口下去,那饱浸了热水的麦饼糊软糯中带着嚼劲,浓郁的麦香混合着薯泥的清甜以及肉脂的咸鲜,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胃口大开的复合滋味。更奇妙的是,一大碗下肚,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迅速被抚平,一股温热的、扎实的力量感,如同涓涓暖流,自胃腹间升腾而起,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了疲惫带来的冰冷与虚浮。原本因长时间劳累和饮食不继而隐隐作痛的胃囊,也被这温热饱足的食物熨帖得无比舒适。

    更令医馆众人心下大定的是,无论消耗多么巨大,无论伤员灾民如何增加,那些盛装“救荒麦饼”的厚重麻袋,以及存放金疮药、正骨膏、防疫散的巨大木箱,仿佛深不见底一般,总能及时得到补充。小桂常独自一人,行色匆匆地消失在营地边缘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或废弃的残垣之后,片刻后便见她拖着或扛着新的、鼓鼓囊囊的麻袋、木箱出现,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却神情自若。

    无人深究这些救命的物资究竟从何而来,也无人质疑为何那看似瘪塌的腰囊能掏出如此多的药粉包。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土地上,这近乎“神迹”般的物资补给,如同黑暗中永不枯竭的泉眼,无声地滋养着所有人的信心。它传递着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号:后援无忧,粮药足备!这份物质上的保障,化为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让每一个在生死线上奔波的医者,都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们不必再为一片纱布、一撮药粉、一口吃食而忧心忡忡,得以将全部的心神与精力,都毫无保留地倾注于眼前那一个个亟待救治的生命之上。动作更加沉稳,眼神更加专注,连那安抚伤者的低语,都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源自底气的镇定自若。

    莫珺看着妻子忙碌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又望了望井然有序、虽疲惫却充满干劲的医疗营地,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跳跃的篝火,也映照着这片废墟之上,正被无数双手、无数颗心,一点点重新点燃的—— 生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