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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第57章 鬼母蛊·峒川之战

    “呜——!”

    苍凉而威严的号角声,在幽紫色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昏暗天幕下回荡,如同远古巨兽垂死的咆哮,既宣告着终结,也撕开了血腥序幕的封条。

    蛊王渊离那只托着幽紫蛊鼎的枯瘦手掌,缓缓抬起寸许。

    嗡——!

    蛊鼎应声剧震!缝隙中透出的幽紫色光芒如同无数饥饿的触手,疯狂地蠕动、暴涨、搏动!一股冰冷彻骨、贪婪得仿佛要吸食天地间一切光热生机的恐怖气息,化作无形的毁灭海啸,轰然席卷整个血腥战场!空气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天空中被搅动的铅云彻底疯狂!它们翻滚、旋转、撕扯,形成一个巨大无朋、缓缓压下的幽紫色漩涡!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吞噬、嚼碎!峒川城内外,瞬间沉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如同幽冥深渊的幽紫色昏暗之中!唯有渊离手中那口蛊鼎,散发着妖异、搏动的光芒,如同一颗来自地狱的心脏,将渊离那惨白无面的面具和两点幽绿的磷火,映照得如同从九幽爬出的灭世魔神!

    在这末日降临般的景象中央,渊离那冰冷、沙哑、如同锈蚀刀锋刮过骨头的嗓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与死寂,清晰地烙印在战场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神只降罚般的威严:

    “大雍王朝!欺我苗疆太甚!苛政猛于虎!赋税重如山!视我苗侗如草芥,如牲畜!百年屈辱,血泪斑斑!”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城墙上每一个汉人官兵的骨髓深处,也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城下无数苗侗部族战士早已被怨恨填满的心房!那些原本沉默的战士眼中,麻木的狂热瞬间被点燃、引爆!压抑了百年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如同火山喷发!他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紧武器,指节爆响!

    “今日!”渊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焚烧灵魂般的狂热与决绝,“本座神蛊已成!天命所归!苗疆的脊梁,岂能再弯?!”

    他猛地将手中那搏动着幽紫光芒的蛊鼎,如同献祭般高高擎起!那妖异的光芒瞬间暴涨,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化为一片幽紫光焰中唯一、也是最恐怖的图腾!

    “就从这峒川城开始!”渊离的声音如同九霄雷霆炸裂,震得城墙簌簌落尘,“踏碎这枷锁!焚尽这牢笼!以我苗疆之血,以我神蛊之威——”

    “——取代大雍!再创我苗疆万世神话!”

    “吼——!!!”

    “杀——!!!”

    “蛊王万岁!苗疆万岁!!!”

    城下,那黑压压的、沉默的苗侗部族大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爆发出足以撕裂耳膜的、震天动地的怒吼和咆哮!积压了百年的屈辱、世代相传的愤怒、对土地的饥渴、对自由的狂热向往,被蛊王的话语和那口妖鼎彻底点燃!他们眼中只剩下血红的杀戮欲望!如同彻底失控的、裹挟着死亡与毁灭的泥石洪流,挥舞着简陋却浸满渴望的致命武器,疯狂地拍向峒川城墙!

    攻城!开始了!

    简陋却沉重的云梯被无数双虬筋盘结的手臂抬起,如同嗜血的钢铁蜈蚣,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狠狠砸搭上城墙垛口!悍不畏死的苗侗战士口咬淬毒钢刀,赤红的双目圆睁,手脚并用,如同攀附在绝壁上的凶猿,嘶吼着向上亡命冲击!密集的箭矢如同暴起的毒蜂群,带着凄厉刺耳的破空声,从城下泼洒而来!巨大的攻城槌在原木上裹了湿泥,被数十名肌肉贲张的力士吼叫着抬起,带着山崩之势,狠狠撞向厚重的城门,发出“咚——!”、“咚——!”的沉闷巨响,如同巨兽的心跳,震得城墙都在颤抖!阵后,一些部族的老祭司脸上涂满诡谲的油彩,跳着癫狂的祭祀之舞,口中念诵着古老恶毒的咒语,召唤出潮水般的毒虫蛇蝎,蠕动着、嘶鸣着,涌向城墙根基!

    “放箭!覆盖射击!别让他们靠近!”

    “滚木礌石!给我砸!狠狠地砸!”

    “守住城门!金汁火油!浇下去!烧死他们!”

    城墙上,守城的府兵和临时征召、面无人色的民壮,在军官声嘶力竭、几乎破音的吼叫声中,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和呕吐感,用颤抖的手拉开弓弦,推动沉重的滚石!箭雨带着死神的尖啸倾泻而下!巨大的滚木和棱角分明的礌石如同死神的磨盘轰然滚落!滚烫粘稠、散发着恶臭的火油和煮沸的金汁被奋力泼下!瞬间,云梯被点燃,攀爬的战士化作凄厉惨叫的火人,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油脂沸腾的恐怖恶臭!战斗在接触的刹那便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每一寸垛口,每一段城墙,都变成了疯狂搅动的血肉磨盘!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濒死的惨嚎声、兵刃斩断骨肉的闷响、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撞击城门的巨震声……所有声音混杂、发酵,奏响了一曲令人灵魂颤栗的地狱交响曲!

    穆之矗立在城楼最高处,如同风暴中孤独的礁石。玄青官袍在混乱狂暴的气流中猎猎狂舞,仿佛随时会被撕裂。他面色冷峻如万载寒铁,眼神锐利如穿云鹰隼,不断发出清晰而短促的命令,调动着各处城防。他深知,此刻一丝一毫的迟疑或混乱,都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导致整条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阿尔忒弥斯(阿月)银发如雪瀑般飞扬,周身散发着凛冽刺骨的寒意,如同战场中央突兀矗立的一座冰山。她并未主动冲入最前沿的绞肉场,而是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守护在穆之身侧数步之内。每当有悍不畏死、眼中燃烧着狂热的苗侗勇士,奇迹般突破箭雨礌石的死亡封锁,如同恶鬼般攀上城楼,挥舞着染血的刀斧扑向穆之的瞬间——她手中的穆月横刀便会化作一道快到超越视觉的、冰冷的银色闪电!刀光一闪即逝,空中只留下一抹凄艳的血线,扑来的身影便已身首分离!动作简洁、精准、致命到没有丝毫多余!她周身散发的无形寒域,甚至让企图靠近的敌人血液流速减缓,肢体僵硬,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

    东野轩则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哪里有敌人最密集,城墙防线最岌岌可危,他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就咆哮着冲向哪里!手中长刀挥舞成一片死亡风暴,每一次狂暴的劈砍都带起大蓬血雨和残肢断臂!他怒吼着,用最粗犷的语言鼓舞着身边士兵的士气,用钢铁般的身躯和狂暴的刀锋,将一波又一波攀上城头的敌人硬生生砍杀、推挤下去!

    婉儿在相对安全但依旧能清晰闻到血腥和焦臭的城楼后方角落,小脸煞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但一双手却异常稳定,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她飞快地撕开浸透鲜血的布条,用颤抖却精准的手为不断抬下来的伤兵清洗深可见骨的伤口、撒上药粉、紧紧包扎。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被她死死咬住下唇逼了回去。

    渊彩蜷缩在城楼另一处阴影角落,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城下那如同海啸般冲击耳膜的疯狂喊杀声,空气中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皮肉焦糊味、还有金汁的恶臭……城墙上不断倒下的、残缺不全的尸体,滚落的人头,喷洒的温热血液溅在冰冷的城砖上……这一切都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疯狂地冲击、撕扯着她的感官神经!她看着城下那如同沸腾血海般涌来的、熟悉又陌生的族人,看着他们眼中被蛊王彻底点燃、只剩下毁灭与杀戮的赤红狂热,巨大的痛苦和撕裂感几乎要将她的心脏生生扯碎!

    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地、绝望地钉在城下那片幽紫光芒的核心——那个高举蛊鼎的身影上!

    她的父亲!

    “取代大雍……再创苗疆神话……”父亲那冰冷如刀、却又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穿刺。她不明白!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亲手点燃这场毁灭的火焰?为什么要驱使这么多活生生的族人,如同祭品般扑向死亡?那口散发着不祥幽光、仿佛有无数邪灵在其中尖啸的蛊鼎里,到底囚禁着什么怪物?它真的能带来所谓的“神话”吗?还是……它本身就是一场吞噬一切的浩劫?

    看着一个个曾经在寨子里对她憨厚笑着的汉子,一个个在节日里穿着盛装起舞的阿妹,在冰冷的箭矢和滚烫的火油下惨叫着化为焦炭或冰冷的尸体,渊彩的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搅碎!一股巨大的、被至亲彻底背叛的剧痛,淹没了她!父亲口口声声为了苗疆的脊梁和自由,可他现在做的,分明是在用苗疆最滚烫的鲜血、最鲜活的生命,去浇灌他那扭曲而危险的野心!他是在亲手将整个苗疆,推入万劫不复的血色深渊!

    “阿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渊彩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顺着冰冷的脸颊肆意流淌。她看着父亲那在幽紫光焰中如同灭世魔神般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迷茫、锥心的痛苦、深不见底的悲伤,以及一丝……在绝望中挣扎着萌芽的、冰冷的抗拒!

    就在这时!

    “咻——!”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要刺破耳膜的厉啸,从混乱战场的某个刁钻角落骤然响起!

    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狼牙箭矢,如同阴毒的毒蛇,穿透了旗杆的裂响,无视了混乱的人影,带着致命的精准和狠辣,直射城楼最高处——穆之的咽喉要害!

    “大人!!!”东野轩目眦欲裂,狂吼出声,但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阿尔忒弥斯银瞳骤然收缩如针,穆月横刀化作一道银线,疾斩向那支毒箭的轨迹!

    然而,就在刀光即将触及箭杆的刹那——

    一道纤细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从穆之身侧的阴影里猛地扑出!不是扑向箭矢,而是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义无反顾地挡在了穆之身前!

    噗嗤——!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

    那支淬毒的狼牙箭矢,狠狠贯穿了渊彩纤弱的左肩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猛地一旋!温热的、带着苗家少女特有气息的鲜血,如同凄艳的花朵,瞬间在她肩头炸开,染红了那身色彩斑斓的苗布衣裙,也溅上了穆之玄青色的官袍!

    “呃啊——!”渊彩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带着那支兀自颤动的箭杆,重重地向后倒入穆之猝不及防张开的臂弯之中!

    “渊彩!!!”穆之惊骇欲绝的吼声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喊杀!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中骤然失力、冰冷颤抖的娇小身躯,触手一片粘稠的湿热!那刺目的鲜红和怀中少女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冷静与谋划!

    阿尔忒弥斯冰冷的银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剧烈的波动!穆月刀光暴涨,如同怒放的冰莲,瞬间绞碎了后续射来的数支冷箭,清空了穆之身周数步的空间。

    渊彩躺在穆之臂弯里,小脸惨白如金纸,剧痛让她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惨叫咽了回去。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先是落在穆之写满震惊与焦急的脸庞上,然后,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的视线艰难地、执拗地越过混乱的城垛,投向城下那片幽紫光芒的核心——那个在毁灭风暴中心,高举蛊鼎,对女儿生死似乎毫无所觉的、魔神般的身影。

    “孤……孤大人……”渊彩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最后的清醒与恳求,“不要……不要死……” 她艰难地喘息着,瞳孔开始有些涣散,却依旧死死盯着城下的方向,“也……也不要……让阿爹……做……错事……”

    这微弱如蚊蚋、却重逾千斤的话语,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在穆之的灵魂深处!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为了救他而命悬一线的苗家少女,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迷茫,以及那份即使在濒死之际也未曾熄灭的、对父亲扭曲行为的抗拒与对和平的最后希冀……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权衡与思虑!

    蛊王渊离的战前宣言,如同魔咒点燃了毁灭的战火!血腥的攻城如同绞肉机般吞噬着生命!峒川城摇摇欲坠!而此刻,渊彩用生命为代价的阻挡和那泣血的恳求,让穆之彻底明白:这场战争,早已超越了城池的得失!这是文明的碰撞,是秩序的崩坏,更是一个父亲亲手将女儿和整个族群推向毁灭深渊的疯狂悲剧!

    他必须守住这座城!用尽一切办法!

    他更要阻止蛊王渊离!阻止那口散发着不祥幽光的蛊鼎,用无数苗侗子弟和汉家儿郎的鲜血,去浇灌那个必将带来更大灾难的、疯狂而虚妄的“万世神话”!

    渊彩温热的血液浸透了穆之的官袍,也如同烙印般,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与燃烧的怒火,深深烙进了他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