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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37章 今夕何夕

    自拿以后,每日夜里刘夕月都会到绮罗所住的院子里来学习琵琶。有时红雨无事,便会在旁为她们添茶送水,绮罗倒不好意思起来:“每日都要麻烦你为我们跑来跑去。”红雨不计较这些,笑道:“反正我也无事可干,巴巴地跟在你们身后端茶倒水,若是日后你们飞黄腾达,记得我的好,提携我一把岂不是意外之喜?”

    绮罗睨了她一眼:“你尽会胡说,你瞧我这样子像是飞黄腾达的吗?”夕月大大方方道:“若我以后有本事,有我一口汤喝,便是去讨也给你讨一口肉来。”红雨笑起来:“绮罗,你瞧瞧,夕月就比比你大气些。”绮罗道:“我晓得我跟你说不过,不过我私心里觉得,与其指望我们飞黄腾达,倒不如你自个儿也来学学,万一你运道好,比我们先出息了呢。”

    “那可不成。”红雨脱口便道:“我这双手就是来干粗活的,你让我洗洗衣裳做做饭还行,要让我去拨弄那精巧玩意儿,可不成。”绮罗双眸一转,笑吟吟地说:“若你不想学这精巧玩意儿,我还有些不精巧的东西可以教给你,譬如编钟,譬如瑟,个个身宽体胖,保你一学就会。”红雨仍是拒绝:“不成,我从没沾染过这些东西,底子太差,到时候岂不羞死人了。”

    “既然要学本事,又怕什么别人说三道四,只须你心头乐意就行,别人要羞死就让他们羞死去吧。”刘夕月朗声说道,三人都觉她这话虽糙,却都是这个理,于是笑作一团。绮罗又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这样说好,我托人去给你置办架瑟,到时再慢慢教给你。”红雨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倒也没再拒绝。

    刘夕月侧目望着绮罗:“只听你琵琶弹得犹如天籁,却不晓得你连瑟编钟也会,不知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们不晓得的本事,先给我透透风,莫到时候你冷不防地演出来,让我们惊掉下巴。”绮罗嗔道:“你惯会取笑我,我会些什么东西?自小学琵琶,还没学得通透,就开始学洗衣!”红雨眉眼都笑得弯弯的,对刘夕月说道:“绮罗不似我们出生寒门,她家可是顶富贵的人家,学的东西自然多。”刘夕月听后,似有不悦,蹙眉道:“虽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可到底不还是和我们流落到了一处。我看绮罗,却比我们还要遭人怜爱些。”绮罗听得死讯万千,刘夕月所言非假,她见过天上的月亮,从穹顶之上掉进泥淖之中,这大起大落的确引人可怜。她顿时神色黯然,垂眉敛目一时没有发声。红雨瞧着她心绪低迷,道:“绮罗,你到何处能找来瑟?”

    绮罗柔声道:“阿兄在御前当差,若是能与他取得联系,或是找人知会父亲,他们定会想办法。”红雨犹记得上次绮罗中毒之事,她所中之毒尚未痊愈,他们就把她送回大内,于是颇为疑虑:“他们可当真会想办法?”

    绮罗点了点头,说道:“只是现在我不知要如何与父亲和阿兄取得联系,此地距含元殿和金吾卫相去甚远,要找他们一趟,颇为不容易。”三人一听,皆是愁眉不展。恰好此时徐贞儿一行人进了小院,离得远远的,便听到他们传来的一阵笑声。徐贞儿能大笑着回院,倒极其难得。只听徐贞儿朝旁边的元安笑问道:“方才你可真的瞧见他在偷偷看我?”元安向来逆来顺受,徐贞儿说的话她万不会摇头,于是道:“是,我看他一直望着掌衣消失才离开。”徐贞儿笑口大开,头一回看到刘夕月在院中没有恶语相向,反是笑着走进房内。

    元安见她进去,这才长舒了口气。红雨唤她道:“元安。”

    元安走来,招呼道:“你们又在练琴?”红雨点点头,朝房内的徐贞儿瞥了一眼,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事情?她竟然没有冒火?”元安压低声音,说:“咱们浣衣房的侍卫好像换了一批,方才我们回来,在路上看到个十分俊朗的侍卫,她便这般了。”说罢见鬼一样地抖了抖,又说:“而后她一路上问我那侍卫有没有瞧她,我哪敢说半个没有。可那侍卫站得笔直端正,身边经过人,也只当没有经过一般,除了衣角抖了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刘夕月一听,忍俊不禁:“她恐怕只当自己是天边的天鹅,飞过去这世上的人都要看她一看。”元安小声说:“我先进去给她打水梳洗,不然待会儿怕是又得敞开黄喉了。”

    红雨会心一笑:“嗯,快去吧。”

    王昭仪宫中送来了一件玄色绣花云纹冕服,因时近大年,宫宴马上就得穿,是以催请得急。别人都下值了,绮罗想着早些将衣服熏蒸送走,也好交差,于是比寻常晚下值了好大一阵。

    当她把衣服熏好,交给前来取衣的挽珠,天色已隐约泛着冬日特有的青紫色,马上就要黑了。于是加快步伐往院里走,再回去晚些,少不得徐贞儿又要发什么疯。司衣司在大内一隅,宫灯稀疏,道路本就漆黑,但绮罗最近发觉道路虽然还是如往常一般漆黑,可沿途增派了不少侍卫。隔得不远便有侍卫当值,是以夜黑也不怕。就在她拐过弯,正要进院门时,突然听得另一边传来侍卫的声音:“大家晚上都打起精神,看仔细了。”

    她浑身一僵,那声音穿过她的耳朵,沿着四肢百骸传到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她莲步轻移,朝另一头挪了两步。一株枯柳垂丝下站了五六个人,其中一个少年正在训斥另外的人。看着少年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威仪气度,绮罗心中一怔忪,半晌都觉得脑中一片死寂,仿佛只余他低沉的嗓音在流动。

    训斥了片刻,少年背过身往这边走来,手中配着长剑。绮罗站在花影浓密处,不易察觉,看到凤歌渐行渐近,终于开口:“凤歌。”他脚步一滞,往花影重重瞥了一眼,顿时眉梢眼角便绽开笑颜:“绮罗。”绮罗抿嘴笑笑:“是我。”凤歌道:“这么久我都没有见到过你一回,还以为只当到这里也还见不到你,没想到今天却看到了。”绮罗纳闷道:“你不是在千牛卫怎么到这里来了?”凤歌挠了挠头,说道:“你一个人在司衣司,无依无靠,肯定会很害怕。正好羽林卫招收郎君,我便向陛下请旨,到此处来了。”

    一阵暖意陡然从心中升起,按捺住内心的极喜,绮罗柔声问道:“你来多久了?”凤歌略一思索,回答道:“半月有余。”绮罗点点头:“我每日辰时当差,戌时下值。这期间几乎都在浣衣房,少得闲暇。”凤歌嘿然一笑:“怪不得我都看不到你,原来你都在浣衣房里。”说罢,目光下行,落到绮罗手上:“我听说浣衣房的活计很伤手,我看看你的手。”绮罗微微将手抬起来,自从擦了红雨的冻疮膏后,手背上的裂口已好了大半,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凤歌看到她手背上密密麻麻的红纹疤痕,目光灼然一痛:“怎么成了这副样子?”绮罗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练剑手上有伤疤,我洗衣服还能不留下痕迹不成?这点小伤不足挂齿。我可是记得当年你被父亲误伤,肩头中了一剑都没吭半声呢。”凤歌沉声道:“我拼了性命,身上留下伤疤也不顾,就是为了你的身上不要留下疤。”绮罗见他已有十分不喜,忙道:“日后我会小心些,你别不喜了。对了,你方不方便,帮我一个忙?”

    “怎么了?”凤歌微微侧过头,不与绮罗对视。绮罗说:“你若是方便,可不可以帮我找一架瑟,和一把琵琶进宫?”凤歌微微皱眉:“你琵琶不弹了么?要这些干什么?”绮罗笑道:“我在浣衣房认识了两个人,她们想跟着我学习琵琶。”

    更鼓已敲响,已是一更时候。大内中都寂静了几分,凤歌点头道:“好,过两天我就给你送来。”绮罗端手作揖行礼,故意讨趣道:“多谢阿兄!”凤歌一直绷着的脸,这才松了几分:“快去吧,已经一更了,你明日还要早起。”绮罗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代我向父亲母亲道声平安。”

    凤歌又点点头,挥手道:“我知道,快去吧。”

    绮罗心上犹如栖息了一只蝶,欢快地和凤歌相别。她一直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凤歌一直站在方才他们站过的花影重重处目送她飞进了那一方小小的院门。

    没两天,就有小侍卫抬着偌大的瑟进了院门,红雨接着了,忙招呼绮罗出来:“绮罗,快来看,瑟真的送来了。”绮罗提起裙琚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红布这遮盖下的瑟,笑了笑:“你瞧,我说的能想来办法的吧。”小侍卫上前,从怀中摸出一袋东西,上递给绮罗:“小娘子,这是郎君托我们送来地东西,娘子请验收。”

    绮罗一怔,除了瑟,似乎没有让他再送什么东西来,将信将疑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头琳琅满目,竟然装了满满一包各样的冻疮膏。她手上冻疮好透后留下的疤痕,似乎有点隐隐发痒。眉眼一喜,她对红雨道:“我也有冻疮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