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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49章 老臣孤心

    安王于三日之后抵京,此次入京,向上递的折子是为母祭扫,皇帝以明德著称,无从拒绝。安王到底知君臣,稍作梳洗便更衣入宫觐见至尊,皇帝端着兄友弟恭的名分,自然向礼部问起近些年安王在漳州的功绩,并依例安排纳礼封赏。待知一切安排妥当,心下欢愉,遂又问起颍王:“颍王在何处?唤他入宫,他和八弟倒有些年头没能碰头,难为他们兄弟分离,骨肉不亲。”内侍周绪答道:“颍王殿下前日启程京兆治理蝗灾,得费些日子才能回来。”皇帝皱眉道:“蝗灾一事,朕不是吩咐康又青打理,太子相助,如今为何倒是五弟去了?”周绪尴尬非常,四顾一周方推诿道:“至尊折煞老奴,老奴愚笨,日日从至尊肩踵,亲王诸事,老奴盖之结果,却不知其中曲折。”皇帝由他这话一讲,眉心蹙得更紧,言语中带了些怒气:“叫康又青近前说话,我倒要看看他是要玩弄些什么花样?”

    康又青领了皇帝的旨意,很快就到皇帝殿前。皇帝面容尤有怒意,自册封太子以来,斯年之间,东宫三师换了又换,太子顽劣更甚从前。时常能听闻关于他的顽劣事迹,大内诸人,吃过他金弹丸者不少,由他绑着做活人靶子的亦是不少,此间种种,但凡未有涉及人事纲常之事,他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年初他自觉身体不爽,由此开始让太子初涉朝政,更是请来三朝老臣康又青亲自辅佐,奈何烂泥扶墙不。四月入蜀查探民情,奏演蜀中乐曲,歌舞助兴,大饮三日,一连数诏方归,活脱脱演了一出“乐不思蜀”。

    一个时辰过后,康又青方至,内侍传唤,皇帝手捧卷轴未曾放下,只微微颔首准许入内。康又青颤颤巍巍入内,向前行了数步,腰杆一挺,直挺挺跪了下去,膝骨与汉白玉的地面相触的刹那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就连沉目观书的皇帝也难免抬了抬头,却见康又青穿了寻常三品文官的紫袍,年初封太师恩赏的玉带与官帽、玉鱼叠放在侧,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以荆钗相束。皇帝讶然道:“太师这是要如何?”

    康又青以额伏地,浊泪横流:“今初,蒙至尊青眼加恩,令老臣得以担纲教导太子之责。自受命以来,老臣日日惴惴,夜夜兢兢,如履薄冰,毕生所知所学倾囊相授。然,老臣终究学识短浅,不得要领,有负圣望。老臣未能匡扶太子,引起循正,无颜面圣,忝居庙堂。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臣微志,臣自请放逐三野,耕三径,种松菊。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使至尊相闻。”

    皇帝放下卷轴,干笑一声:“太子果真顽劣如此,就连太师也治他不得?”康又青复又磕了几个头,忙不迭应道:“非是殿下之过,臣之过,若非老臣学疏才浅,太子岂会不受教?”但见他这番形容,皇帝无可奈何,下座扶他起身:“康卿何至如此?太子品性,朕如何不知?朕授卿太师之责,便知爱卿对江山的一片忠心,若非爱卿倾之,乃至穆宗皇帝和李宁太子之争,鹿死谁手,亦未可知。朕有今日,爱卿居于首功。匡扶太子,乃匡扶江山,朕以江山相托,万念爱卿念在当年与父王同舟共济的份上,万勿推辞。”康又青拱手,朝着西北穆宗陵墓的方向揖了一揖,道:“天子登位,乃是天命,非老臣之功,陛下此言,臣万死不敢当。老臣已年迈,早年患有顽疾,如今耳昏眼花,再难教习太子,请陛下谅臣老苦,尽早为殿下择良师教导之。”

    见康又青请得决然,皇帝更为疑惑,太子究竟又做了哪般事,能逼得三朝元老忙不迭推脱请辞。康又青百般不愿,以江山社稷、先祖情分,未能让他松口,皇帝只得道:“太师沾染恶疾,朕心甚伤,然君子不强人所难。自明日起,太师只需于府上静养,朕命奉御司为爱卿侍疾。太子但又疑惑,登门问之,太师以为如何?”

    康又青浊眼中净显惊愕,似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最终伏地叩首,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老臣谨遵圣谕。”

    皇帝命人取来圣谕,蘸墨援笔,笔下犹有游龙,龙飞凤舞一般写满了一张纸。落笔后叫来周绪:“取去让三省大人核验,签押后无须回报。”周绪怔愣片刻,斜眼瞥见纸上所书——太子顽劣不堪,限足少阳宫三月,无诏不得出。周绪捏了一把汗,皇帝微吼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周绪唬得急忙收了圣旨,叠声应下,一溜烟去了。

    李炎回来已是五日之后,入宫向皇帝述职的路上,听说了太师请辞,太子禁足的消息,心中难免惴惴。见了皇帝,连报了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皇帝赞不绝口:“五弟处事,果敢干脆,素来得朕心。这一次也未教朕失望。”

    他展颜一笑:“陛下天纵英明,怀具九五气概,臣仗陛下指教,才至于此。”皇帝亲手扶他坐下,笑道:“五弟现在说话,倒越来越像太师了。”李炎面容微不可查怔忡了瞬间,笑道:“臣幼年有幸蒙太师指教过数日,明白‘事君以礼’的道理。”看着他坐下,皇帝才道:“五弟事君以礼,切莫事君至礼。你我是手足兄弟,全了君王礼仪,疏了兄弟情义,实属不该。”李炎笑应:“是。”

    皇帝又道:“说到兄弟情意,八弟回来已有些日子,这些日子你奔波在外,怕是还未见过。说来也怨朕,漳州之地,偏远不可及,除却八弟朝中竟无一人能相托,不得不相去千里。”李炎朗声道:“八弟能为江山献力,是他莫大殊荣。陛下以漳州相托,乃是委以重任,是八弟之福。”

    皇帝叹气:“若是八弟如你一般明白朕的苦心……”言尽此处,又平添了两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