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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59章 无端犯上

    千秋节前夕,李宗闵入相的敕令终于下达,与此同时,李德裕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出任山西节度使。据闻,诏令下达后不久,李相亲自入宫面圣,君臣会面好几个时辰,李相出宫时面色白如皓天银雪。

    诏令下后的第二天就下了今年的头一场雪,虽不大,些许雪珠子有一粒没一粒的飘着,但屋瓦上皆是一片银白,地上的青砖也让雪渐渐掩住,成了灰白斑驳。绮罗拉着红雨在地上攀找半晌,红雨都泄了气:“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说不定已经被人扫了去。”绮罗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会教人叫东西无端扫走?再仔细找找,若是没有,稍后我带你到管事那里看看,是否由别人捡了去。”

    厚底云靴踩在雪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眼前忽然亮过一双云锦黑缎云纹靴,她抬起头,越过那人的华服锦袍,又越过他腰间的鱼符,方定在笑吟吟的脸上,不由慌道:“殿下万安。”李炎负手立于廊下:“在找什么?”绮罗道:“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一串黑曜珠子,本戴在腕间,不知何时掉了。”李炎看着廊外扯絮般飘落的雪,道:“雪下得大了,你先回去。”又吩咐身侧的下人:“去李管事那里问一声,有没有见到一串黑石手环。”绮罗迟疑:“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奴婢自己去就行。”

    李炎恍若不闻,又对身侧人道:“还不快去。”那人见此情形,无声无息退了出去。绮罗这才谢恩道:“谢殿下。”李炎一面笑,一面解下颈间系着的玄色长绦,随侍的人忙上前替他脱了大氅,抱在怀中。绮罗问道:“大王是来找八殿下的?”李炎摇头,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有样东西给你看看。”向抱大氅的侍女一望,她立即会意,忙去取了来。绮罗见是编织得极其精巧的一只蒲草笼子,里面卧着只斑纹猞猁,不过月余大小,乌溜溜的黑眼睛在绮罗身上转了又转。她轻轻一笑,不由拿手指扣着那笼子。李炎起身接过笼子,道:“这是我府上养的猞猁下的第一个崽,这个品种,长也长不了多大,你在宫中最好将养。”

    绮罗一愣,李炎又道:“我听凤歌说,你从小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据说小时候看到兔子,腿都挪不开,还因此遭了打。”绮罗嫣然一笑,雪色下只觉宛如明珠,笑靥如香梅吐蕊,她嗔道:“凤歌嘴碎,什么都说。”此时去管事处的侍从已然回来,双手捧着黑曜珠串,道:“回禀主子,李管事道今儿早上有人送去了一串珠子,不知可是小娘子要找的?”

    绮罗瞅了红雨一眼,她倒怔忡片刻,似倒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上前辨认,珠子闪着乌沉沉的光,确是她丢失的那条,感激不尽,遂柔声道:“谢大王,正是奴婢所失之物。”李炎再未多言,只道:“今儿天气冷,不要再外头多待,早些回去。”又命方才提笼的侍女将那猞猁送去她房中,这才离开。

    ……

    千秋节前夕,安王李溶伤势大好,打发了绮罗一行人回宫去。回到司乐司见了领头上司,听训习戒,夜里回房,却见众人都是面色沉郁,个个都敛目沉声,房内气氛异常冷清。这日天气不怎么好,酉时末下起了雪,如飞絮乱舞,未几,宫檐上便覆盖了皑皑白霜。红雨逗弄着猞猁,对绮罗道:“将炭盆子挪远些,炭气呛得这小家伙皱了眉。”绮罗答应着,上前挪动炭盆,回身到井外打了水净手,便见罗拟素披了身云青纹样的狐氅,捧着手炉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进来。绮罗和罗拟素往来已有几次,她待人颇和善,又不好摆架子,上次又帮了她的忙,绮罗心中对她尤为亲切。上前屈膝福礼:“小娘子。”罗拟素忙掣肘将她扶起,见她衣着单薄,穿着身紫云厚襦裙,她素来晓得这种宫裙,为了显示宫人婀娜身段,里头连层夹棉都没有加,不由道:“听说你回来,所以过来看看,有些日子不见,眼见着你又瘦下来了。”

    绮罗轻轻叹了口气:“是劳苦的命,怎么样都养不好。”罗拟素笑道:“尽会说丧气话,我看你福气多着呢。”绮罗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些什么,问道:“你可知尚仪局是否发生什么事情?此次回来,我见她们个个都透着古怪。”罗拟素面色微微变了变,稍稍稳住后方道:“此事原说与你也无妨,只是有一则,你勿传去与她人听了。”绮罗叠声应了,拟素方乃道:“前日里下了雪,照例当由唐尚仪前去各宫嫔妃处报祥瑞,可司赞司的柳司赞先拦住手下,先派人去了杨昭容处报了祥瑞。为唐尚仪所知后,大为震怒,训斥如今下人们不懂规矩,自上而下,每人都罚了俸禄,又有好几个平常仗势颇为嚣张的挨了训。”

    绮罗心下一沉,忙问:“难道柳司赞不懂规矩?”拟素笑道:“正是因为柳司赞入内有些年月,颇懂规矩,是以才斗胆越级报喜。各宫的主子对报祥瑞的宫人赏赐丰厚,就连越宫擢升也是常有的事情。”话及此处,她声音亦低了几分:“当今后宫,谁人不知,杨昭容最得帝心,谁不想翘着胆子往她那里钻。但在这大内,危机四伏,若是毫无心计,要么成他人刀下鬼,要么寻个犄角旮旯了此残生;可过于算计,要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难免又被人给算计了去。”绮罗只觉口中一阵干得发苦,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见她娇怯怯立在廊下,寒风吹来,盈盈不堪一握的身姿若柳飞了飞,没料到这副羸弱身子里装了颗百炼的心,千言万语便也作罢,又寒暄唠叨几句,目送她一身雪白的狐毛,融入漫天飞雪里,方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内。

    ……

    千秋节夜宴,绮罗和红雨因是新入司乐司,遂未入殿随奏,房内一时空了下来。晚上用过膳后,红雨抱着猞猁到园子里闲散逛逛,绮罗该谱未成,留在司里同五音打交道。绮罗在弦上拨弄新谱的调子,忽见门外沿着宫墙飞奔进来个宫人,看见她劈头便问道:“红雨是不是你们司乐司的人?”绮罗连忙点头道:“是,她到何处去了?”那宫人神态极其倨傲,扬眉撇嘴道:“既然是你们这里的人,就赶紧叫陈姑姑去领人吧。”绮罗这才惊恐起来,慌张道:“她现在在何处?奴婢与你同去,领她回来。”

    那宫人噗哧一声笑,上下将绮罗打量了一眼,眉宇间的不屑溢于言表,冷笑了半晌,方才道:“恐怕这人你去是领不回来的,就算你们司乐去了,恐怕也得问她个管教不严之罪,你什么身份,担得起这个责吗?”由是一说,绮罗又急又乱,唯恐宫人称大,说不出口子丑寅卯,遂放缓了语调:“奴婢这就让人去找陈姑姑,敢问贵人,红雨所犯何事?”宫人敛容冷冷道:“她惊了杨昭容的驾。”

    绮罗闻言,如蒙惊雷,脑子里闪过一阵雷鸣,晃了晃身形,立马安排宫人休息,自个儿飞一般跑出去找陈姑姑。然,因千秋节的缘故,司乐司掌事的几位姑姑都到紫宸殿去了,她到司乐司不久,所识之人不多,一时竟找不到主事之人。乱了半晌,方悻悻回到屋内,见了宫人,叙清缘由,咬唇道:“现下红雨在什么地方?奴婢可否随贵人去见她一面。”那宫人道:“咱们昭容可是吩咐的我让陈姑姑去领她,没有说叫一个宫女去领。”说罢转身便走,绮罗心急如焚,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踏进雪里,道:“如果昭容问起,贵人只当是奴婢不懂规矩,生生跟着来的,绝不让连累贵人。”宫人嘴角浮起淡笑:“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就能连累我。”

    外头雪风滚滚,地上漫铺着厚厚的积雪,行过松柏翠林,珠镜殿遥遥可见,雪落进檐角鸱吻欲飞的翅上,青色的鸟儿化成雪色。待进得点着炭火的房里,满脸凉意蒙了春,浮起一层淡淡雾气。雾气朦胧里,绮罗看到红雨正跪于雪地之中,双膝微微颤动,檐下昏沉沉的宫灯亮在她脸上,深深垂下的睫毛上都映着雪色。领她来的宫人先进殿内,未几绮罗便听到声无比妩媚的问询:“人找到了吗?”宫人柔声回答:“禀昭容,今儿千秋节,司乐司的姑姑们都到紫宸殿去了。”绮罗站在风口处,吹了一阵风,那风中犹带刀子,割在脸颊上已觉难捱,红雨跪伏于地,恐怕还要难受万分。便是这时,绮罗闻得殿内忽然传来一声猞猁的疾呼,杨昭容怒道:“这大内现在还能不能住人了?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都长能耐,小小的乐工都敢犯上,你们也都学会犯上了。要不明儿我跟陛下说说,以后由得你们来做主?”

    殿内呼啦啦一阵下跪乞饶,高呼“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