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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81章 霁月难逢

    今儿王昭仪请来的既有王公贵胄,也有王公贵胄的家眷,是以,蹴鞠也分了两场,一是女眷“白打”,再有男子蹴鞠。女眷白打不设鞠门,以踢高、踢出各种花样为能事。男子则以单鞠门为准。龙首池早已备下蹴场,两根高竹立于其中,中间结了网绳,与地面相去两三长高,网中开着圆洞,谓之“风流眼”。网外两边人数相当,各有一个鞠头,隔网而站。判官鸣笛击鼓为号,左军领先开鞠,颠球之后再传于球头,再由球头踢往风流眼,过之则胜。胜之有赏,败之则球头受罚,脸抹脂粉,以娱众人。

    司乐司一干乐工早已侯在场外,各自坐定,怀器乐者拨弦试音,歌咏者吊嗓开喉,极是热闹。王昭仪请帖撒得广,来者众多,龙首池外如乌云缓行,渐次行来,成了乌泱泱一大片。红雨别样兴奋,对侧旁夕月道:“昭仪邀宴,果真了不得,居然有这么多达官显贵前来。”夕月压低声音笑道:“你以为是她了不得才有这么多人吗?”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到她们,方才吃吃笑道:“因为她是昭仪,才有这么多人来。”红雨掩唇而笑,再看宴首,王昭仪等人已然到了,众人纷纷入座。不多时,便有人前来吩咐绮罗准备歌舞。丝竹声起,袅袅之音如丝如缕,融入这雍容一派。

    男子蹴鞠两对分别由太子李永和安王李溶为球头,因太子今日尚有功课,王昭仪嘱咐再三,教他不许辞了课业前来龙首池,是以女子白打便率先开了场。杨昭容慵慵懒懒居于高位,时而揽杯饮酒,时而和着丝竹轻叩小案,场内喧哗四起,她亦如不闻。工部柳侍郎家中千金长于蹴鞠,先是一记转乾坤,将鞠高高踢起;便是一招燕归巢,向后勾脚,鞠便稳稳停在她的脚背上;再使斜插花,斜里将鞠球踢出,以风摆荷之势,再次将球接回脚背上,一套佛顶珠、旱地拾鱼、双肩背月和拐子流星使完,场外呼声四起,欲破九重天。

    皇帝便是在此时到的,他来时并无人通报,待王昭仪眼尖,一眼瞥到斜里梅花重影处出来的内侍时,皇帝已经入了龙首池,距他们不过十几步之遥。他并未行正道,反是从耳门处进来,遂也无人通报,她不由一惊,端的立时迎上去福身行礼:“臣妾见过至尊。”杨昭容见状,亦起身袅袅上前,福身行礼。至尊粲然一笑,上前叠了她的双手,笑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王昭仪面上悻悻,侧目呵斥挽珠:“那些个侍卫都是做什么吃的,至尊尊驾至而不行通报?”皇帝道:“不必罚下去,朕打老远便听到龙首池一派热闹非凡,若朕从正门进来,难免会扫诸卿兴致,遂不曾让他们通传。”王昭仪笑称:“是。”目光一瞥,便瞧到至尊身侧站着的罗拟素,心中不由百转千回,陡然间便明了为何至尊会突然至此。

    皇帝落座上首,榻桌搭得离杨昭容极近,两人间不过只有几步距离,不时侧目相对,举杯邀饮,侧耳笑谈,形容十分贴切。王昭仪见此情景,不知为何,心下漫出淡淡厌恶。片刻许,他们不知说到何处,杨昭容笑着转向场上,笑道:“至尊既嫌妾未有绕指柔,便去找旁人去。”皇帝持酒盏并无动作,只是看着她浅浅而笑。杨昭容睨了他一眼,美目不失清明灵动,直指着场上一名女子道:“妾瞧着那柳家小娘子自是极好的,腰如环柳,人如其名,必定比妾柔情似水。”皇帝笑道:“朕惯爱见你吃醋的样子,只不过那柳家小娘子虽是极好,可朕却怕后宫醋缸翻了去,大家都遭淹得软手软脚,那便天下大乱了。”杨昭容道:“至尊见不惯妾,可还不简单,一条索子,妾便安分了。”面上倒不似做戏,当真浮起两抹愁怨,眉目间更添风情,至尊不由笑而举杯,道:“是朕失言,自罚一杯,莫再恼着。”一饮而尽,空杯见底,杨昭容这才笑了笑。本是三人在上,人家夫妻情深,情深缱绻,独独衬得自己如同旁人一般,王昭仪直觉得如鲠在喉,又饮了两杯酒,也觉得寡淡如水,没有半丝滋味。

    未多时,太子殿下课业撤下,便直奔龙首池,换了蹴鞠的紧口袍服,到了赛场上。赶巧白打也正结束,正是那柳家小娘子夺了头彩,大获而归。男子纷纷入场,以太子为首的一队居于左,安王为首的居于右,各自据守其地。皇帝看着场下情形,不由说道:“朕倒是许久没有上过鞠场,细细想来,上次和皇兄皇帝们蹴鞠已是十余年前,彼时朕也不过太子这般年纪,可如今……”末了,便是轻描淡写一声长长的叹息。可如今,他是壮志未酬的君王,父皇早已作古,皇兄也已先去,故人皆不再是从前之故人,唯余一叹。彩云易散,霁月难逢,时移世易世已成空

    杨昭容淡笑着静静凝睇着他,片刻后,他又道:“上回朕传王源中入宫,他额上带伤,朕问过,却是和他长兄幼弟同玩蹴鞠时不慎被砸伤。黎民百姓,尚能兄弟和睦,子孙绕膝,同玩蹴鞠。朕为君父,却难与安王颍王同玩,就连太子,朕也疏于管教……”杨昭容柔声抚慰道:“至尊为天下君父,天下自仰之敬之,陛下自当护之佑之,正是陛下一人兄友难聚,方换天下安康,黎民子孙和顺。”说罢,她眼角略瞥了瞥场下的太子,婉转笑道:“至于太子么?年纪尚幼,假日时日,再以严师教之导之,必为国之栋梁。”言及太子,皇帝不由觉得头疼,抚额道:“朕找来康又青教导他,康老请辞,再令百官荐之,竟无一人上书,朕真不知拿这个儿子有什么办法?”杨昭容笑笑:“陛下不必过于忧心,或有一日,太子心智开化,自个儿便悟了也未可知。”皇帝冷笑:“待他自个儿醒悟,便是不提也罢。”话风忽的一转,皇帝笑望杨昭容:“卿卿何日给我生个孩子?”杨昭容眼中跃起哀愁,美目低垂,半晌方挤出几字:“妾福薄,辜负阿郎久矣。”皇帝自知触痛昭容心事,不由也觉心伤,再论下去,恐又得伤怀半晌,遂敛容柔声道:“无子拖累,我便能独得卿卿,甚好甚好。”本是取笑的话,杨昭容听得心中如千万华色次第而开,浅浅含笑,嗔道:“阿郎惯会取笑妾身。”

    安王一队十六人,本是临时凑的队,各人间脾性等俱不相熟,不比太子,队中人皆是他的一干喽啰,素日里便吆三喝四一同蹴鞠为乐,早已进退有度,配合相宜,一连入了十余个风流眼,赢了满场喝彩。相比之下,李溶一行,倒显得颇为灰头土脸。恰是此时,李炎忽的亦如皇帝般,悄无声息到了龙首池,本欲上前向两位后妃见礼,却陡然见皇帝亦在,遂一并进了礼:“臣弟见过皇兄,昭容,昭仪。”至尊待几位幼弟极是亲切,笑而招之:“老五怎的现在才来?老八就快输得哭鼻子。”

    “臣弟吏部有些许事未处理得当,遂迟了片刻,却正巧赶上精彩时刻。”他笑了笑:“臣弟倒有些许年不见八弟哭鼻子,今儿便要好好看看,长大的八弟哭鼻子是何等样子。待下次宗庙进奉,再讲与父皇去听。”皇帝听后朗声大笑,指着他连连道:“要叫老八听到这话,少不得又得牵着你的袍子,一路哭着赶着吼着去找父皇了。”李炎望了望场下李溶败球后颓然的态势,再思及幼时旧事,遂跟着皇帝笑了起来:“当着泱泱众人面,八弟倒不至如此伤皇家颜面,只皇兄的耳根怕是许久也讨不到安宁了。”像是想起李溶缠人的模样,皇帝不由头皮发麻,连连摆手:“老五,你快去帮帮老八,兄弟其心,还灭不了太子威风?”

    杨昭容忽而笑道:“至尊方才不是说许久不同安王颍王同去蹴鞠吗?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赶巧今儿至尊得闲,不如下场去踢一场,出身汗去,冬日素来不得挪动,身上筋骨都疲得紧,稍稍动动,人也舒泰些,以慰陛下素日里案牍劳形。”颍王闻言,却有隐忧:“皇兄久未蹴鞠,若甫一动,于龙体有损臣弟纵使千刀万剐也难辞己罪。”杨昭容道:“那些个奉御们都常劝陛下须得时时腾挪,以动躯骸,臣妾倒不觉得稍稍一动,便会出何岔子,况且陛下早年是蹴鞠能手,颇有功底,虽荒废数年,倒不至于像颍王所说的那般羸弱不堪。”皇帝闻言,亦颇有兴致,遂笑道:“也是,朕久居大明宫,一场蹴鞠,所费不少,劳民伤财,久不行此事,朕倒有些蠢蠢欲动。索性今日大家都在,朕便陪着你们玩上几场。”他转身吩咐下去:“取朕的衣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