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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96章 绵里藏针

    一直到年下,红雨都病着,眼看立马就要过年,她的病情反复无常,吃了半个月的药也不见好,小年过后,更是连床榻也下不了,绮罗暗中哭了好几回。要是再这么病下去,免不了上头的人知道,会将她给挪出去,以免病气过给她们。都是伺候主子的人,稍有差池连累主子,就是死罪。担忧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个万全的法子,腊月二十六这日,唐尚仪汇集太常寺、司乐司还有梨园内坊排演除夕夜安福门楼上的曲子,从早一直折腾到晚,也不得闲,便将红雨托付给迎霜,索性她的曲目排在上元夜,这会儿的排演没有她。迎霜虽和红雨打过一架,但她是个爽快利落的人,也不记仇,绮罗想不出还有谁人能帮忙便去找她,她二话不说一口应下。

    到中午终究还是出了事,午间罢演之后,绮罗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用膳,迎霜便挤过熙攘人群,将她拖到门楼外头,神色焦急:“绮姑姑,不好了,有人来把红雨带走了。”绮罗心里一凉,急忙问道:“是谁来的?”迎霜答道:“内侍省的人,方才我刚给红雨灌了药,正要喂她吃饭,外头忽然闯进几个人,亮了内侍省的牌子,说是红雨患了顽疾,再留在宫里恐怕会传染给大家,所以把她给带走了。我求着他们等片刻,他们也丝毫不肯通融。”那股凉意在她的心里开始蔓延,直沁得半边心子都是凉透的。她问:“人带去多久了?”迎霜想了想:“大概半个多时辰。”

    内廷有病的宫人要么提前发放回家,要么关在掖庭宫的所子里。红雨现在身患顽疾,她在宫外又没有家人,发放出去无异于死路一条;掖庭宫关押老病宫女的荒宫里,疫病横行,少吃短穿,又多得过疯病癔症的宫女,正常人进去也得赔掉半条命进去。她微微稳住自己,将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思绪渐渐理出头绪来。内侍省那边她没有相熟的人,因此只能去求人帮忙。唐尚仪或许能搭得上手,一则从前陈姑姑的事情她拖累了她,心里已经过意不去,再则此时此刻她正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她也不见得会上心。思来想去,只有再提着胆子往珠镜殿去一趟。

    她硬着头皮赶往珠镜殿,却正不巧,杨昭容今儿到大慈恩寺上香祈福,要到二十九才能回来。本就在强作镇定,此时手脚齐齐颤抖,走路也轻飘飘如浮在云端。唐尚仪不能求,杨昭容求不着,此时此刻唯有去求那个不能求的人。揣着惴惴心事,也不知是怎么走到含冰殿的,在殿前徘徊几遭,终究是迈不去进门那一步,往后退了再退,忽的听到身后传来个软软糯糯的声音:“绮罗。”她忙回头,见是陈姑姑由两个宫人簇拥着缓缓行来。那日司乐司一别,这么久她们俩也未见过,此时见着,绮罗不免欣喜,再看她一身鸦青的衣裳,衬得面白如玉,只不过从前圆润的下巴尖了几分。她上前请礼:“奴婢见过陈良媛。”

    陈子虞正欲上前扶起她的手,旁边的嬷嬷下意识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的双手便僵在半空中。如今她是太子良媛,尊贵无比,没有道理任意扶人,那是有失身份的事情,她笑笑,唤起绮罗:“快起来吧。”绮罗起身谢恩,陈子虞笑问:“听说你成了司乐司的姑姑。”绮罗点头道:“承蒙良媛挂心,奴婢心中有愧。”陈子虞又笑了笑:“你领着司乐司是极好的,你有本事,办事又仔细,我本就思量着离开后向唐尚仪进言,可如今……”她顿了顿:“自然是极好的.”绮罗见她眉眼中闪过一丝哀愁,心知她不好受,便未再提此节。陈子虞对她说道:“在少阳宫闷了许久,心里都憋得慌,你若无事,便陪我去太液池走走。”

    伴在她身边的嬷嬷淡淡提醒:“主子,咱们还有进去向昭仪请安。”陈子虞目光看着殿前朱红大门上的铜兽:“索性今日出来得早,耽搁片刻也无妨。”嬷嬷又道:“老奴是怕昭仪见怪。”陈子虞忽的扬高音量,斥责道:“昭仪见怪也是怪我罢了,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绝不拖累你半分,你放心就是。”转身朝绮罗递了个眼神,转身而去。

    绮罗看了看含冰殿,又看了看陈子虞,心里乱得很,赶了几步跟上去。她们往太液池边走去,一路风嗖嗖的,吹得人脑瓜仁都开始疼起来。好不容易瞧见一个亭子,陈子虞吩咐嬷嬷宫人在外头候着,她和绮罗独独进亭子里去。绮罗只觉得她今日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方进去,陈子虞便回过身,脸色白了几分,看着她说道:“你是不是去找王昭仪的?”绮罗一躬身:“回良媛……”话未说完,陈子虞便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哪稀罕这什么良媛?”绮罗记得,一直记得,她在临去东宫前,心里都还只惦记着她邻家会作诗的少年,遂也不再拘礼,点点头应道:“是。”

    陈子虞热络地牵住她的手,说道:“去不得,你千万去不得。”绮罗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她:“为什么?”陈子虞摇摇头,道:“司乐司有人悄悄上太子递消息,说是红雨病着,所以太子让内侍省的人将红雨找了去。我素来知道你的为人,你和红雨交情颇深,见她有难,你不会袖手旁观。是以我巴巴地赶来给王昭仪请安,就怕你不知深浅,急吼吼地求到她头上。这可不,刚好碰到你。”绮罗抿着唇问道:“是谁?”陈姑姑道:“不知道,我只听太子提起说有人给他偷偷传了纸,写着你房里有个久病的人。条子我没见着,太子也没跟我提过那人的姓名,回头你去查查,看能不能揪出是谁在背后放暗箭。”绮罗听了心里咚咚直跳,那那颗心就像是要跃出胸腔一般,手也忍不住颤栗:“究竟是谁要置红雨于死地?她平常很少与人结怨,怎么会摊上这种暗箭?”

    陈子虞想了想,摇头道:“我倒觉得和红雨的关系不大,,听说你以前在司乐司的时候就和红雨还有另外一个女子关系不错,你一遭成了司乐,她们连跟着升天。外头少不了有人眼红嫉妒,女人的嫉妒之心堪比洪水猛兽。这回你瞒了红雨的病情,也不算什么大的事情,要是红雨是靶子,只需在唐尚仪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便是,又何必巴巴地匿名到太子这里来递消息?除非传消息的人知道你和太子不对付,故意将你的把柄泄露给她。”顿了顿,她方看着绮罗的眼睛,声音也低了低:“她肯定对你的事情极为清楚,你得当心。现在你若到王昭仪面前去求情,无异于自曝其短,坐实了你携裹私心的罪名。”

    绮罗嘴角往下直耷拉,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遍,陈子虞说得没错。如果只是想把红雨赶走,只需要在唐尚仪当前陈情便可,可她却铤而走险向太子递消息,说明她是针对自己的。她想不到究竟是谁想要这么害她,更何况,她和太子殿下的事情就连红雨都不知道,又有谁会知道?她颇觉忐忑,半晌才问陈子虞:“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许只是巧合罢了,更何况我和太子殿下的事情,宫中并无人知晓。”陈子虞笑笑:“傻绮罗,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再说了,就算此事是凑巧,现在你也不能去找王昭仪求情。”

    太子方才抓了人,王昭仪和他是母子,不见得会为了自己后脚就去拆他的台。绮罗捏了捏手心,就快哭了:“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法子,宫里能求的人,可以求的人,能找的我都找了,只剩这里还能去碰碰运气。红雨病得那样重,耽误一刻便更危险一分,现在她又半点消息都没有,我实在是没辙才会想着来求昭仪。”陈子虞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帮她打算道:“你别急,红雨那边我会去太子那边求求恩典,看能不能想法子给她治病,你现在千万不要有所动作,眼下但凡你为红雨活动一二,落在他人眼里,都是你徇私护下的罪责。再则,回去后你先给唐尚仪递张请罪的折子,就说红雨在外无亲人,因此不想被打发出去,是以一直求着你帮她瞒下病情。有个面子上的东西,到时也好说话些。”

    绮罗嗯了声,绞起衣襟上的带子缠在手指上,心里起起落落。抬头看了看,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映着惨淡的天色,说不出的压抑沉闷,迫得她几乎难以呼吸,半晌好歹挤出了两个字:“多谢。”陈子虞抿嘴苦笑了一下:“那时无人肯帮我,你帮了我,恩情总得报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