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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02章 盘根错节

    赵校尉带凤歌夜行至一间小宅子外,推门而入,凤歌随他进去,见他熟稔地摸出火折子点燃油灯,心里有些纳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正在宅子的正屋里,摆设极简,只有一张桌子并几件小案,案上置有文玩树苗,养护得不怎么样,棵棵无精打采。赵校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道:“你稍坐,等我片刻。”说罢,起身往屋外走,摸进了另一间房里。

    凤歌看了看凳子上蒙着的薄薄细尘,一看便久未住人,没了坐下的兴致,遂负手转了转,目光最终落定在正堂上画着的一幅画上。泼墨勾勒出山水奇石,石青点出翠叶,赭色描出千花,笔触细腻,留白传神,倒颇为好看。正在他看画时,赵校尉从外头进来。凤歌回过头去,朝他一笑:“这画做得不错。”赵校尉瞥了一眼,神情极淡:“家姐做的。”说罢,又招来凤歌:“你看。”

    凤歌凑上前去,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根银针,正是那些回鹘人用来攻击千落时所用的梨花针,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有梨花针?”赵校尉抬头看了他一眼,拿起剪子剪了剪灯芯,方缓缓道:“我们营里有个小兄弟,别人都叫他小猴子,为人极勤快,不管有什么事情总是抢着做。三个月前我们一起巡逻时,我在东三巷查到有几个回鹘人没有通关文牒。他们见自己暴露,拔腿就跑,我带着兄弟们追上去,他们早有预谋,四散而去。当时我追另外一拨人去了,小猴子和程振他们又追别的人。过了三刻钟,大家纷纷归队,只有小猴子,我们等了他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回来。我发现不对,立马派人去找他,结果在东三巷离古丽酒家不远的小巷子里找到了小猴子的尸体。”

    凤歌心里陡然凉了一瞬:“是那些回鹘人杀了他的?你有没有上报此事?”赵校尉扯出一抹冷笑:“小猴子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何人打斗过的痕迹。但他真真实实就死在了巷子里。事发后,兵曹的刘参军来看过,一未验尸,二未追查,一口咬定小猴子患有旧疾,在追凶时病发身亡,草草了事,命人即日将小猴子焚尸送归乡里。”凤歌失色,讶然道:“然后呢?”赵校尉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自是不信这一套说辞,在焚尸前一夜潜进义庄,想要找出一丝端倪。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小猴子的头发里找到了这一根银针。”顿了顿他又道:“这根针在他头顶正上方,所以一定是有人从他的上面攻击他的,否则万不会从那个角度杀死小猴子。从那以后我一直明察暗访,在东三巷潜伏了很久,发现古丽酒家很奇怪,明面上生意好得出奇,但是每天晚上进去的人和每天早上出来的人一是数量上不相等,二是根本就不是一拨人。再有,酒家似乎并不欢迎新客去,我乔装过几次到那里去,欲打探情形,每回他们都只给我装了酒,并不劝我留宿,即使我自己提出此说,他们则千方百计打发了我。一回是缘,二回是凑巧,三回四回恐怕就是故意为之。是以我今天晚上才冒险闯入院里,本想探听一二,结果不慎被他们发现。”

    凤歌微微一愣:“此事你可有报上面?”赵校尉缓缓摇头:“我不知能报与谁。”凤歌道:“许将军,陈参军,都不知道此事?”赵校尉抬头看他,见他一脸惊讶之色,眼底郁青之色,哑然失笑:“小猴子去世时他们那般态度,我不知该向何人说去,也不知谁肯信此事,谁肯为此事。”他一语中的道:“如果上面不是懒政,便是有人与这些回鹘人是一体的,否则这么明显的事情不会直到今日还无人追查。”

    凤歌连日所忧之事无过于此,见他明白说话,以底透之,亦不再隐瞒,道:“我也怀疑这西受降城里有回鹘的细作,而且他们还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府上。”赵校尉沉默片刻:“何出此言。”凤歌手中的茶杯微微晃了晃,对着面前的茶具呆了一呆,方打定注意似的开口,将如何救得千落,黑衣人又是如何追杀她的事情和盘托出。赵校尉怒而动了脸色,一拍桌案,骂道:“这群鞑子,胆大包天,竟然在大唐的疆域犯下这等杀戮罪孽。”凤歌亦是愤懑骇然:“只是现在别人在暗,我们在明,举手投足皆在人耳目之下,难以揪出在后面装神弄鬼之人。”赵校尉明白他所言之意,只道:“遑论别的,就是小猴子那条命,我也要他们血债血偿,否则也是辜负他追随我一场。”

    凤歌见他掷地有声,脸色极其悲愤,像是怒极又强忍着怒意,于是说道:“以后你凡事都小心些。莫在去闯酒家那院子,等朱钊过几日从中城回来,看大都护如何处置这件事。”赵校尉若有所思点点头,忽而冷笑道:“只希望这位大都护不会官官相护,怕惹事将事情压下去。”凤歌脱口而出:“他决计不会。”赵校尉道:“上面的人总是护着上面的人,下面人的死活与他们没什么相关,没什么人愿多管闲事。”凤歌道:“此事往大了说与番邦外敌相关,往小了说与边关将要相关,相信大都护不会姑息养奸。”

    东方业已现出鱼肚白,灿烂星夜渐次消弭,更鼓已过五更,赵校尉便道:“已是不早了,再过不久,营里便要起早。你赶紧回去,此事牵涉颇广,你知我知便好,不必将其余诸人牵扯进来。”凤歌见他已筹划好,遂不再多言,只点点头,忽的又问道:“方才你带我去的那件宅子是谁的?”赵校尉扭头看向他,眉目一凑,凤歌微微笑道:“你敢随意进那间宅子,说明你知道宅子里没有人,那群人追至宅子,却不进去,说明料定你不会进那间宅子里去。”赵校尉忽的一笑,点头道:“不错,那间宅子的人我的确认识,我也知道他不在,因为从古丽酒家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里面喝酒。”凤歌侧目:“嗯?”赵校尉道:“那是兵曹刘参军家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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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歌第二日向营里告了假,回府第一件事情便是着人请来千落。这几日她修养得不错,好吃好喝供着,面色颇为红润,神采飞扬,一扫当日闹市见她时的落魄,倒显得光彩照人。见到凤歌,她一双眼睛笑起,弯如上弦月:“怎么?你学会吹叶子了?”凤歌摇了摇头,千落往榻上跪坐,端起盏子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道:“那你叫我来做什么?”凤歌问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救过你的命?”千落微微变了脸色,耳根子忽的红了起来,脸颊上飞过一抹霞色,就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你想做什么?”凤歌道:“老祖宗说过一句话,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你愿不愿意为我做一件事?”千落陡然站起来,抓着榻上一个软枕靠背就朝凤歌掷去:“登徒子。”幸亏他闪避及时,躲开那软枕,软枕砸向小几,带翻几上置着的一扇琉璃屏风,凤歌心里登时痛了一下,不满道:“我不过是想请你到古丽酒家去帮我打壶酒,你做甚么骂我?”

    千落一瞪眼,一敛眉,呢喃道:“啊?让我给你打酒啊?”凤歌点点头:“不然你以为呢。”千落眼神飘了飘,神色不自然地坐回榻上,抱膝道:“你府上这么多人,不叫他们去,为什么让我去?我不去。”凤歌放下身段,半蹲在她面前:“近日我喝酒总是无味,想来想去,当是打酒人出了问题,是以想换个人再去打打。”千落嗤声一笑:“酒是一样的酒,打酒人不一般还能尝出两种滋味来?”凤歌一本正经:“当然,我府上的丫鬟帮我打酒,想的都是完成差事,应付了事打来的酒自然无味,你去打酒心里想的都是报恩,善莫大焉的好事,滋味定然不一样。”千落满面天真:“当真?”凤歌颔首:“当真。”

    哄了她半晌,她方才同意去古丽酒家。一时见下人引着她离去,凤歌只独立在窗外,望着檐外昏昏黄沙上的苍穹,看满目昏黄泥了他的视线,干燥的空气一丝水泽也没有,吸入鼻腔一阵细痒,蠕动在深处,叫人十分难受,便依旧坐回榻上。呆了半晌,唤人将给千落看诊的大夫叫来。大夫颇为讶异:“小郎君叫小的来有何吩咐?”凤歌望了他几眼,问道:“前些日子叫你看的那个女子,她身上的伤受了多久?”大夫垂首想了想,道:“她身上伤口颇多,除却新受的刀剑,腹下还有几道伤口,看样子,约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他查过来老的库档,千落约摸是三个多月前去他那里的,那个时候她已经身受重伤。赵校尉说小猴子也是在三个月前死在古丽酒家附近的巷子里,都是三个月,一回是巧合,二回也是巧合,偏生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那么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