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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09章 千丝万缕

    院外停了雪,安北的雪比起长安要大得多,足下了四五尺厚,脚陷进去,靴筒里都能留下不少残雪,凤歌坐在廊下,点了个小风炉,正优哉游哉地煮茶喝,天气虽冷,风炉里的火星子烤着,倒也就觉察不到。千落已经去了两日,期间许世德的人到巡逻大队的地牢去过,那里比之前的凤歌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没能见到那些回鹘人,这日终于按捺不住,许世德再次造访凤歌府上,却是轻袍来的,身上也未佩戴任何兵器。

    凤歌心情甚好,推了盏茶杯给他:“将军来得正巧,这是今年的明前茶,末将从长安带来的。”许世德撩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轻抿了一口茶汤,觉得太烫,又将杯子搁下,方问道:“小郎君的茶果然不错。”凤歌笑笑:“将军若是喜欢,去家时我让下面人包一些给你,带回家去喝。”许世德面色沉郁道:“不必了,本将无福消受这些精细的东西。”凤歌道:“将军为了戍边劳苦功高,若是将军无福消受,末将更是惭愧。”

    许世德便也不与他绕圈子,开门见山问道:“小郎君为何执意要与我作对?”凤歌攒眉:“将军这话折煞末将了,末将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将军,为了咱们西城?将军何以问这般诛心的话?”许世德冷哼一声:“巡逻卫队关着的那些人为什么不让我见?”凤歌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将军,末将以为道理已经向将军说通了,不想将军到底还是误解末将的意思。西城里有奸细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在那人尚且没有浮出水面前,不仅是将军不能见那些人,就连末将也没有见过他们。只等中城那边来人,看如何去审,咱们照办才是,否则三人成虎,到时候还不知传出去会成个什么样子,于将军名节有损。”

    许世德咬牙问道:“小郎君,你究竟要做什么?”凤歌冷笑了声:“末将要做什么?末将跟将军一样,要这四海安宁,海清河晏,黎民得享安乐而已。”许世德动了怒意,手握着茶盏,稍微用力,盏子瞬间化作齑粉,他手一扬,将杯盏的粉尘一把扬去,道:“小郎君不知这边疆深浅,还以为是在大明宫里呢。这里是西受降城,大唐的边境,边疆十几国虎视眈眈,都想从这里进来,入主中原。稍有不慎,一步踏错,便无力再回天。小郎君仗着大都护在此胡为……”不待他说完,凤歌便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毫不畏惧地同许世德对视:“末将怕什么行差踏错?末将一片赤子忠心,就算至尊陛下怀疑,末将剖了腹,掏出这颗心给他看也是不怕的。”他的目光啄在许世德的脸上:“便问将军,将军敢么?”许世德连连冷笑:“初生牛犊,还当自己有万夫之勇,今儿我是来同你讲,这件事趁着中城那边的人没来,你赶紧交接到我手下,我定会秉公处理。若是不然,闹出岔子来,我也无法收场。”凤歌朗声大笑,许世德问道:“你笑什么?”凤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送到你那里,让他们杀了千落,再越狱而逃么?”

    许世德跺了跺脚:“小郎君不信我便是,总有一日你会尝到苦头。”说罢扬袖而去,踏起雪尘纷纷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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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阻途,朱钊比上回多耽误了半日才回来,这回与之同来的是将军帐下的忠武将军刘志、壮武将军陶士风、并一怀化中郎将陈杰朗,同来的还有监军王昀的下属管文。将军的旨意是要彻查此事,连根也要一并挖了出来。这回来的人颇为巧妙,刘志和陶士风是从百里将府出去的,在百里甫的举荐之下一步步登上高位,算是百里家的幕僚。陈杰朗是在牛僧孺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时入的朝,与他瓜葛甚深,管文又是王昀的下属,王昀又是李德裕一手提拔的。小小的一个官司,倒牵扯上了三方势力,许世德前去城口接驾时便听说了,此案由刘志主审,陶士风等陪同审理,他眼皮子跳得欢快,在城外看到凤歌,见他满面春风,不由得更加担心。

    凤歌一派大度,似是忘却此前两人闹的不快,主动上前问好道:“将军,久不相见,可好?”许世德抬眼看了看他,只觉他面上的光彩晃得人眼睛疼:“如今如了小郎君的愿了。”凤歌浅浅笑了笑:“西城奸细不除,末将的愿便没有了却。”许世德咬着牙问他:“你为什么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凤歌嬉笑:“将军,卧榻之侧,有人冰刃贴颈,使我不得安睡,所以我才揪着这件事不放。”顿了顿,又问道:“更何况,不是将军教的末将,若有所疑,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过一百。”许世德的眼睛略略眯了些许,看向他:“你是想替那个女细作开脱?”凤歌道:“听说将军现在还没有撬开她的嘴,既是如此,便不能称之为细作。”许世德忽而冷笑:“她是不是细作我不知道,我只知府衙牢狱里的一百零八套刑罚下来,就算是铁人,嘴也得开了。”

    凤歌不怒反笑:“将军自有自己的办案法子,怎么撬开她的嘴是将军的事,等来日中城的人审理那些回鹘人时,末将再来向将军讨教。”说罢,伸手拂了拂肩膀上落着的雪珠子,心里却如火焚。许世德现在就跟他斗气一般,千落那里一点消息也透不出来,不知她现在究竟是何光景,可有遭什么罪?此时计较起来,心里居然有些害怕。当日他赌的就是许世德带走千落是想掩盖一些事情,是以端了古丽酒家,让他觉得就算带走千落那些事情也掩不住,可他忘了想,若许世德当真是那奸细,杀了千落,挑起乌古斯和同罗地内战是他最终的目的,那千落在他手上还是极为危险,越想越怕,越怕越不知该要如何是好,索性催马到巡逻卫队找到正在练兵的赵校尉。

    赵校尉瞥到凤歌,朝副官说了句什么便向他走了过来。

    凤歌心里极是混乱,方才许世德的话又让他十分不安,此时正烦躁不安,赵校尉见他脸色不好,以为出了什么事,遂问道:“出了什么事?”凤歌摇了摇头,慢慢往外院走了去,日头映照着雪色,晃得他眼睛都生疼,他站在干枯的大柳树下,说道:“中城的人今天就到。”赵校尉神色讶异:“好事啊,你愁眉苦脸地做什么?”凤歌又道:“大都护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让西城的人都不要插手,中城那边的差官全权办理,现在千落又在许世德手上,我心里总不踏实。”赵校尉愣了愣,凤歌又看着他说:“如果你是许世德,你是那奸细的话,现在中城的人都已经到门口了,你会做什么?”赵校尉低头想了想,悚然色变:“再不掩饰,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凤歌闻言心都跳漏了,窒了片刻,方道:“没错,如果我是他的话,现在肯定也会这么做。”

    赵校尉顷刻间便了然凤歌的想法,继续道:“现在一切未成定论,言说这些为时尚早,许将军那边你多注意一点动向,若他当真是那与番邦沆瀣一气之辈,只需叫一声,我便带着巡逻卫队的几百兄弟前去应援。”抓回鹘死士这件事上赵校尉出了大力气,凤歌见他行事果断,又颇有建树,很是佩服,现在有听他说出这等肝胆相照的话,感激之情填膺而生,重重地点了点头,便道:“我现在心里总是不踏实,有你这话才落下去些许,我会想法子,力劝中城的审官将千落和回鹘人的两件案子合并为一件来审,届时只要人不在许世德手上,一切便都好说。”

    赵校尉点点头,又道:“这样,今儿开始我多拨十几名卫队的兄弟在府衙和许将军的宅子上守着,他亦有动向我便告知你。”凤歌面色一松,沉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丝笑意:“如此最好。”

    作别赵校尉,凤歌直奔回府上,又如在火上炙烤了几日。他琢磨着,许世德一口咬定千落是回鹘的奸细,偏偏千落现在又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户籍文牒;东三巷的那些死士刚好也是回鹘的,大家都是没有身份的回鹘人,便将两桩案子合并为一桩,交由刘志他们去审,再伺机送去中城,同罗的使臣现在还在中城准备向大都护借兵和乌古斯开展,千落只要到了中城,当前面临的一切危机便迎刃而解。

    难的是,要如何让许世德松口放人。许世德现在的情形格外微妙,若说他是那与契芯勾结为奸的人,此时此刻他万没有站出来的道理,可若说他不是奸细,为什么他又要想法设法带走千落?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外侍卫来报,说是巡逻卫队有人来找他,将人请进来一看,却是小岳子。他瞧见凤歌也觉得稀奇,讶然道:“凤歌,你就是赵校尉说的百里郎君。”凤歌心乱如泥淖,没心思同他玩笑,遂点头敛容问:“赵校尉叫你来的?”

    小岳子见他端着神色,亦收了笑容,一派正经道:“上午赵校尉让我带几个兄弟到府衙和许将军府外周围多巡逻巡逻,有兄弟看到刘参军死了,从许将军府里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