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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10章 欲驻残阳

    刘参军死了。

    凤歌捋了捋,最开始是赵校尉在东三巷追回鹘人,小猴子遇害,刘参军第一次跳出来,咬定小猴子死于旧疾;然后是赵校尉暗访东三巷,发现刘参军在古丽酒家夜夜笙歌;再有便是千落被窝藏在酒家的死士追杀,刘参军将她活埋处死。这件事情从一开始,这个刘参军就一直搅在里面,若是毫无瓜葛,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如今,他死了,事情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他得到消息立马更换衣裳,让小岳子带路去找刘参军的尸体。小岳子纳闷极了,先是赵校尉让他去看着府衙和刘参军的府上转悠,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情。更奇怪的是这凤歌,大家都是卫队一个屋的,结果却是个有大来头的郎君。他摸不着头脑,带着凤歌赶去与程振他们会和。

    当时他看到刘参军的尸体从许将军府上被带出来之后,程振一面带人跟上去,一面让小岳子来禀告凤歌,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循着约定好的记号,小岳子和凤歌一路出了城,往城外近河岸的僻静处走去,凤歌问道:“会不会是搞错了?”

    照规矩,军营里的士兵死了有专门归置尸体的地方,停放几日火焚成灰再送归原籍,万没有抬到城外的道理。小岳子也有些纳闷:“我也不知道,记号把咱们往这里带的……我……”话未说完便看到河边一团团一簇簇的黑影,喜道:“你看,那不就是他们吗?”

    凤歌定睛一看果然是程振带着巡逻卫队的人与一群士兵对峙,忙走了上去。两拨人中间是一具白布蒙着的尸体,下面架着柴火,他嗅了嗅,闻到烈酒的味道,悚然色变道:“这是怎么回事?”处理刘参军尸体的人是许将军身边的副将,看样子在凤歌来到之前他与程振之间闹起来过,脸上怒意尤未消,道:“刘参军患了时疫,未免疫情扩散,许将军命令我等前来焚化尸体,结果巡逻卫队的这群蛮夫加以阻挠。”他举着火把指着程振道:“若是时疫散开了来,你当得起这责吗?”

    程振冷声一哼,说道:“我程振今日奉命留住刘参军的尸首,若是有责,届时上头发令下来,我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只是现在还请将军担待。”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个头又大,带的人又多,一时之间,副将拿他当真没有办法,只得道:“你口口声声奉命前来,奉的是谁的命?”程振一时语塞,涨红了脸没能将赵校尉的名字说出来,凤歌开口道:“是我叫他来的。”副将惊愕地瞥了瞥他,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小郎君,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往这件事情里面搅,为难许将军?”

    凤歌笑道:“副将军何出此言?许将军为的是咱们边塞关卡稳如磐石,在下亦有此愿,为何要说是我与他为难。”说罢他夺过副将的火把,道:“刘参军与西城的回鹘死士一案有关,现在刘将军和陶将军他们正在审理此案,刘参军死得不明不白,疑点重重,恐怕就算他得时疫死了,尸体也不能轻易毁去。”

    话音方落,便听身后催马声震天响,纷纷转身去看,原是许世德策马而来。看样子是得到消息,火急火燎跑来的,身上的常服袍子都没换。他到河边,围作一团的人顿时散开,给他让出一条道,他沿着那条道跑到凤歌面前,副将当即上前牵马,扶他下来。许世德眉宇中怒意勃然,一把甩开他的手,利落翻身下马,问道:“怎么回事?”副将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到凤歌身上,支支吾吾道:“属下办事不力。”许世德回转身来,看到凤歌,明白了几分,倒也没说责怪的话,只道:“小郎君在此,也不怪你办事不利。”

    凤歌笑着上前见礼问好:“许将军。”许世德极力挤出一丝笑:“军营里病死了人,现在要将他焚烧处理,小郎君有何异议?”凤歌道:“昨日我听刘将军和陶将军说西城回鹘死士案子,听说刘参军和他们老窝的关系匪浅,没想到他今天就死于时疫,很是纳闷,所以想来看看,看他到底是否死于时疫。”说着,便伸手要去揭蒙着刘参军尸体的白布,许世德眼神极快,出手格挡阻止了他,笑吟吟地说:“时疫就是时疫,小郎君身娇体贵,若是沾染了,本将不好向将军交代。”凤歌从容不迫地与他拆招,左右手忙得热火朝天:“身入军营,便是为国求安稳,为社稷求兴旺,岂有惧怕小小时疫的道理。”许世德毕竟不如凤歌年轻,体力落了下乘,拆了十余招便显得有些吃力,嘴上却丝毫没有放过他:“话虽如此说,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请小郎君保重自己。”

    凤歌见他不是自己的对手,不欲同他纠缠,看透许世德的一个破绽,便拽住他的已经假做一拉,实则将他推离数步,许世德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凤歌抓紧时机,一把掀开蒙在刘参军身上的白布。下头躺的的确是刘参军,可他不是死于时疫,他面上的肌肤黑得发紫,七窍流血不止,嘴鼻长得极大,一看就是死于见血封喉的毒药。凤歌指着刘参军的尸体,一字一顿问许世德:“许将军,这就是你所说的刘参军死于时疫?”许世德的神情一下子涣散下去,双目浑浊,没有丝毫光泽,脚下重重一跌,良久才像缓过神来一样,道:“没错,是我杀了他。”

    凤歌勃然大怒,上前揪着他的衣裳领子,恶狠狠问道:“为什么?”许世德淡淡地说:“因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什么秘密?”许世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似是鄙夷,又似是不屑:“你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情,我知道你想知道到底说怎么回事。”凤歌扬起拳头,差点就落在他身上,咬牙道:“怎么回事?”许世德轻蔑地笑了笑:“你无权过问我,我也有权利不给你说,把我交给刘将军吧,他是主审此案的主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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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世德被刘志他们带走审理,没两日凤歌便听闻风声,许世德招得极快,自言是自己与回鹘勾结,为了挑唆乌古斯和同罗不合暗中走动。刘参军意外得知他的事后,以此为威胁,谋取大量钱财。检抄的官员在刘参军府上查出大量的军饷白银以为罪证。许世德与回鹘人勾结,暗中追杀同罗送亲部队生还的人,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处死千落。他毫不反抗地画押认罪,不过三四日刘志便结了案。先是去信上报大都护,再由他领衔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回朝廷。

    年下皇帝收到这张折子,怒得不轻,朝堂之上痛斥许世德,斥其为猪狗不如之辈,又命人即可押解许世德回京,交由三司会审论罪,再行处决。

    尘埃暂且落定。许世德在罪供上承认千落是同罗部落的人,他落狱之后,千落便放了出来。这几日凤歌在外头急得坐卧不宁,形容瘦了一圈,她在里面敞开心胸好吃好喝,倒没甚差别,因伤消瘦了些的脸颊也回了润,顾盼生辉。凤歌到狱衙接她,笑道:“看来你这一趟去得不亏。”在地牢里关得太久,甫见日光,她眼睛有些不适,抬手遮在眼前,金子般的阳光从她的指缝中筛下来,碎金点点。凤歌沐浴在日光下,浑身都像镶嵌了光芒万丈的金边,她笑道:“不是你说的吗?让我放宽心,肯定能出来的。”

    凤歌从怀里摸出千落入狱前给他的那枚扳指,道:“你托我保管的东西,现在完璧归赵。”千落只幽幽瞥了一眼,便朗声笑道:“既然我已经出来,便不需要这东西证明身份,你留着,就当做个纪念吧。”凤歌咧嘴:“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我不能要。”千落道:“我还听说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救过我的命,留给你好了。日后你若是到了同罗,只需这枚扳指便能找到我。”

    凤歌还要再说什么,朱钊策马前来,急吼吼道:“小郎君,刘志将军他们已经到了城外,马上就启程了。”凤歌遂向千落道:“你一个人上路回同罗太危险,刚好这回负责审理许世德一案的主审官要回中城,同罗有一个使团此刻正在中城,你随他们一同到中城,我也放心些。”顿了顿,又道:“他们去得急,我随意给你打点了些东西,现在就在城外,赶紧去吧。”千落见他已将所有事情打点妥当,心中既佩服感激,又有些异样的心思滋生发芽,像是春日淙淙溪水淌过,撞在石上,开出一串灿烂的水花来,但偏偏那水花被日头一晒,消失得无影无踪,要去追寻也不知往何处去。她点头道:“好。”

    朱钊牵了马来,将缰绳递给千落,道:“前面那两人会带你去城外。”千落幽幽抬头看了凤歌一眼,便利落翻身上马,她身形极快,一蹬一踩便稳稳上了马背,又从箭筒抽出马鞭,握在手中朝凤歌作揖道:“山高水长,来日再见,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身手好,还是我的身手好。”凤歌朝她笑着应了声好,轻轻拍了下马屁,它踱着碎步开始挪动。千落笑得越加灿烂,双腿夹紧马肚,催马离开。

    眼见她的身影渐渐化作一个黑影,再消失在天际,朱钊心想,到手的少夫人飞走了,顿生出无限惆怅,重重叹息了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