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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12章 一波又起

    太和九年正月初一,太庙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五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宗祠,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得犹如两条腾腾欲飞的金龙一般。厅内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翠松柏,在冬日绿如翡翠。月台上摆放着橙黄鎏金鼎彝等法器,里边香烛辉煌,锦帐绣幕,列着诸位神主,看得并不真切。

    司乐司并太常寺一众乐工则在宗祠外的一间抱厦内铺陈诸事,辰时方过,便闻仪仗声至,太常寺卿右手一挥,乐声便飘荡起来。只见皇室诸人分昭穆排班入内:皇帝主祭,太子陪祭,蒋王献龙,李炎捧香,李溶李成美献帛,另有诸位皇弟展拜毯、守焚池。青词奏天,三献龙,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众人拥着太皇太后至正堂纸上,正堂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的是高祖太祖之遗像,皆是披龙腰玉;两边的则是几轴先祖皇帝遗像。

    李成美等自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太子蒋王,槛内是后宫女眷和诸王妃,大臣有封号的诰命等皆在仪门之外。待酒肉牺牲上毕,各人列立其位,俟太皇太后拈香下拜,众人方一起跪下,将八间大厅,午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得毫无空隙。人数虽多,可是却连一丁点杂声都听不见,只闻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和鞋靴跪地起立的飒沓响动。

    去岁天灾不少,南北两方各有灾荒,皇帝怜悯苍生百姓,新岁之宴未曾大操大办,不若前些年在安福门外与民同乐闹得欢。中午皇帝在含元殿举行大朝会,接见八方使臣进贺,晚上在麟得殿赐宴群臣,绮罗四更起来,从太庙忙到麟得殿,脚上就跟有个轱辘一样,转个不停,至午夜酒席上各人酒酣耳热之际,她脑子里也尽是嗡嗡之声,眼前天花乱坠,看什么都跟生着重影似的。

    乐章换奏之际,她抽空出去了一趟。连着麟得殿后,是两间偏殿,用来乐工舞者休憩整装所用。她坐了一会儿,胸口又堵又闷,难受至极,就跟有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迎霜方献了一曲胡舞,正好下场休息,见绮罗面色不好,上前问道:“绮姑姑,可是哪里不舒服,脸色差得很?”

    绮罗摇摇头,抚着胸口道:“无事,今儿起来得早,一直忙到现在也没得闲闭闭眼睛,有些不舒服,不妨事,歇息一会儿就好。”迎霜搀着她的胳膊道:“要不出去走走?这里嘈杂得很,又不透气,凭你是谁也不新鲜。”绮罗瞅了瞅正殿的方向:“可是殿上?”迎霜道:“不碍事,都这个时辰了,人人都又困又乏的,况且还有几首曲子的时间才轮得到你上去。这会子至尊兴致正浓,点太子和蒋王赋诗助兴,心思也不在器乐上。”绮罗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便由她搀着往殿外走。

    麟得殿外是一方园子,园子极大,假山流水颇多,清风飒飒,吹来地雪风中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绮罗深深吸了一口,胸中那股堵闷的感觉果真缓释些许。迎霜自袖中取出一枚油纸包裹着的糕点递给绮罗:“忙来忙去,你大概也没吃什么东西,吃了垫垫肚子吧。”绮罗倒真觉着腹中有些饿了,也不扭捏推迟,接过来笑了笑:“亏你想得周到。”她囫囵将糕点吞了下去,忽闻廊外一阵云靴踏地的声音,后头跟着一串唤声:“大王,您慢着。”

    两人俱是一惊,怕被外臣看了去,忙沿着回廊往回走,步子终究没身后那人迈得大,方至一顶灯笼下头,便听身后有人半带疑惑地叫到:“绮罗?”绮罗驻足,回首去往,正是李炎穿了身压青绣蟒金丝朝服,立在檐下,昏黄的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柔光在他带着些许醉意的脸上静静流淌,嘴角那丝笑意格外暖人,福身见礼道:“大王吉祥。”正月初一是一年极为喜庆吉祥的日子,年底李炎又封了侧妃,至尊又有心为他遴选正妃,皇室的那些个子弟就跟商量好了的一样,要寻他的开心,一杯又一杯地给他灌酒,一连敬了好几个回合,他喝得脑子都开始发胀,这才乞饶出来透口气,脸上还挂着饮酒过度的红晕,华光流彩,神色间也带了喜色,对绮罗道:“方才你弹的曲子很好听。”

    绮罗一想,今日不是太庙祭祀便是赐宴群臣,弹的都是些常见的大曲,并未有何特殊之处,遂笑了笑:“大王谬赞,今儿都奏的些寻常曲子,大王心中有喜,方觉曲子好听。”李炎也笑了笑:“以往年年都听这些,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听的,今年你在那些人里头,我终于听出了些滋味出来。”此言一出,绮罗的耳根刷的一下就红了,张口结舌不知要如何作答,见他面浮虚笑,想是喝醉了,竟也开始胡言乱语。

    初一的月亮极淡,弯弯似眉,疏疏远远浮于天际,一众亮得璀璨的星子捧着,倒被阖宫的宫灯给比了下去。绮罗柔声道:“大王谬赞。”李炎话锋一转,也不再提此节,道:“凤歌快要回来了,你可知道?”绮罗冷不丁听到凤歌的名字,忆起已有颇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心里窒了片刻,那点欢欣涌上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想笑不敢笑,眼睛涩涩道有些想哭的感觉,却也不敢哭,良久方痴痴问道:“大王没有骗奴婢?”李炎笑得一派雍穆:“我为何要去骗你?前两日传回来的消息,安北那边逮了个与回鹘人勾结的将官,凤歌立了功,这回押送犯人回京,怕是不到上元节就能回来。”绮罗喜得很,合掌而笑:“那是极好。”李炎又道:“我见你近来总是郁郁寡欢,不得展颜,思量着你和凤歌兄妹感情甚笃,若是得了他的消息,比什么新岁贺礼都来得珍贵,果不其然。”绮罗笑道:“谢大王。”李炎见她欢喜,心上越觉满足,道:“我问过唐尚仪那边,你的旬假不多,凤歌难得回来一趟,若是无缘相见未免可惜。再过些日子是我母妃生辰,届时我向皇兄请旨,要几个人到府上做半个月的水席,将母妃生辰和上元节一并贺了。”

    绮罗听他讲一切都安排妥当圆满,又寻机与凤歌相会面,更是欢喜异常,忙不迭地行礼致谢。李炎柔声道:“我与凤歌一见相知,当年又托赖了你……”话及此处倒也不再说下去,淡淡而笑:“又有什么好谢的,无外你都担当得起。”绮罗微微抬头,猛然撞上李炎低垂的目光,四目相接,她见他眼中光华流转,那种似水的眼神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苦苦思索不起,忙别开头,又道了声谢,道:“大王,奴婢该回殿里去了。”李炎耳中萦绕着丝竹管弦之声,笑着摇摇头:“看我,一同你说话便将什么都忘了,你还有差在身,去吧。”绮罗遂辞别了他,上前拉起退至一旁的迎霜回到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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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从初一一直忙到初七,接见各国使臣朝贺,封赏封疆大吏等诸事,少不了司乐司的歌舞助兴,绮罗忙得团团转,每日除却要应召献艺,素日里司乐司诸事也要她打点,忙得晕头转向,人也瘦了几分。

    初七皇帝接见吐蕃使臣散后,她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到住所,陈良媛便打发人来,小丫头在外头许是等了她一些日子,见她回来,眉毛鼻子都皱成一团,道:“绮姑姑,你可是回来了,红雨那边出事了。”绮罗心里听得一个“咯噔”,抓着她的手问道:“怎么回事?”小丫头道:“红雨年下一直好,近几日有了些起色,昨儿不是闹了阵子太阳么,她下午往院子里去了一遭,受了些风霜,昨儿夜里又开始发高热,这会儿还躺在榻上,请了人去看,只道是不中用了。”绮罗脚下竟是一软,从头皮一路发麻,脚尖似乎半点知觉也没有,手里的东西胡乱一放,便拖着小丫头道:“她现在在何处?你快带我去找她。”小丫头哎呀一声:“绮姑姑,你现在怎么到那地方去得?就算你要去,那里的人也未必肯放你进去,里头都是些病根子,你若沾染了病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绮罗心里刀绞般,扯得生疼,张张口竟觉难以呼吸,克制住自己,她近来都是御前伺候,要是稍有不慎,将病气过给那些个王孙贵族,只怕是欺君杀头的大罪。一思虑到红雨在所子里生死未卜,自个儿什么也做不到,便五内俱焚,乱得方寸都没了,眼泪如珠子一样落,湿了胸前的襦衣。小丫头道:“姑姑,现在不是伤情的时候,陈良媛让我来报声信,说是趁早为她打算打算,看能不能找谁求个恩典,赶紧将她从病窟窿里挪出去,再要待那里头,好好的人恐怕都要废掉了。”绮罗忙不住点头,道了谢过后,又回到屋里,从枕下压着的匣子里抓了一小把银叶子,塞给小丫头道:“劳娘子走这趟,拿去买些胭脂水粉。”小丫头收了谢礼,转身出了院子。

    绮罗顾不得天色不早,披了斗篷便往珠镜殿赶去,却正是不巧,至尊今日宴请安西大都护,杨昭容作陪去了。绮罗站在朱门下,看着红彤彤的大红灯笼,心下越发觉得凄迷,这世上总是这般,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谈笑宴乐岂知别厢冷榻疾病苦?

    她们将红雨的病情说得那般严重,她也不敢耽误,左思右想,杨昭容陪宴去了,王昭仪少不得也会跟着去,碍于太子的原因,她万分不想求到王昭仪的门下。静下来理了理思虑,琢磨着李炎那里还能费了脸皮去求一求,本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总也得试一试。遂回到院子里,磨墨提笔,陈情原委。她胆子忽的就大上了天,什么也不怕,揣着那封信便往兴庆宫去了,谎称家兄来信转呈颍王,求了太皇太后将信交给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