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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容绮罗 第118章 药石罔灵

    从韦太妃处出来,秦云已经侯在门口,见了他急忙上前叩首道:“主子,出事了。”李炎沉眉,秦云是他身边好些年的人,素来沉稳持重,轻易不会说这话,问:“什么事?”秦云道:“我们去拿人时,那丫头已经一条索子吊在房梁上,人都硬了。”李炎眉眼间倏然笼上了沉沉阴霾:“看来他们只是有备而来,往下挖一挖,看能挖出些什么东西,可也不要大动干戈,太妃生辰,闹出动静就不妥了。”秦云一叠声应了是。

    绮罗无须再到主子面前伺候,晚上便去了红雨那里。她勉强能睁开眼,隐约见绮罗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绮罗手上提着食盒,忙搁下,三两步走过去扶着她又躺下:“起来做什么,好不容易生了些力气,仔细又被风给刮倒了。”红雨嗓子干得就快起壳,声音嘶哑无比:“这是什么地方?”绮罗见她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也难受,又怕红雨见到她不喜的样子心里更难受,强忍着挤出一抹笑意,端了桌案上的五彩盖盅,揭了盅盖轻轻吹了一口:“不拘是在什么地方,吃了药快些好起来才是正事。半个月不在我身边,我就跟断了手臂一样,做什么都不得劲,你快些回来。”

    红雨浸淫在药汤中已经快一个多月,所子的医官不上心,尽捡的提气血的药给她吊着命,那些药又苦又难喝,她人都喝成了苦色,再闻到药气,还没喝,就觉得五脏翻腾,胃里抽搐着,嗓子眼越发地干,鼓了劲也咽不下去,对绮罗说:“还放着吧,凉一凉再喝。”绮罗轻轻舀了一勺,喂在她嘴边,横眼道:“放凉了药效都没了,捏着鼻子一股脑喝下去,明儿就好了。”红雨苦笑:“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就跟那油灯一样,灯油燃尽了,灯也快灭了,这些东西灌下去也不顶用。”绮罗瞬的就红了眼眶:“凭你才多大年纪,就敢说这话?你也就会欺负我,转捡这些让人伤心的话来。我白白为你提心吊胆这么久,想尽法子救你,你倒好,也不拼了拼,就说这等浑话来伤我的心。”

    红雨见她眼睛通红,眼泪巴巴地蓄在里头,将落未落,拼着力气撑起自己,去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道:“是我的错,不该说着这等丧气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赔罪了。”绮罗这才绽出丁点笑意,将药碗递过去:“别的先不说,药横竖是要喝的。喝了病才好得快。”红雨的心一横,一咬牙,直着脖子将药灌了下去。药方进肚子里,里面越发翻腾得厉害,她几乎压制不住那番苦意,扶着床沿开始发吐。绮罗忙从塌下拖出痰盂,接着秽物。红雨翻江倒海,刚喝进去的药转眼吐了个一干二净。绮罗取来清水让她漱口,心里憋闷到极处,水药不进,又不得饭食,凡夫俗体又能坚持多久?红雨舌根都在发苦,吐了一番,折腾得筋疲力尽,半倚半靠在软垫上,吁吁喘着气。她抚着胸口说:“在西所那段时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绮罗搭了条软垫在榻边,轻轻靠着她,笑说:“现在我不是来了吗?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问过大夫,你的病不算什么,只是虚空之症,精心调养过一段时间就能好全了。”红雨捂着胸口又要咳嗽,牵得整块胸腔都是生疼的,她说:“能见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好不好的都是后话。”她气若游丝:“新年节下的,我本来该说些好听的,可在西所待了这些日子,见到的都是些龌蹉事,里面没一个正经人,连带着我也不会说好话了。你自个儿在外头凡事都要小心,西所里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了的。你家世好,备受瞩目,可这瞩目也不全尽都是好事,树大招风来,你得比别人更小心十万倍。”

    她一向大大咧咧惯了,也没有透露过半点这种心思,忽然说出这些话,绮罗听了,难免多心,不许她再说:“好好的,说这些作甚么?赶紧歇下,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红雨摇摇头:“我最近总是迷糊,清醒的时候少。就算有时候清醒,咱们也不一定也见得上面,有些话现在不说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你便容我说完吧。”绮罗喉头哽咽,那口气哽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忙低着头给她掖了掖被子。红雨说道:“咱们俩能凑在一起是莫大的缘分,那个时候你就像天上的大雁,我像塘里的水鸭,想都不敢想能有一天和你同吃同睡同进同出。我长这么大,只有你待我是最好的。还有夕月,咱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在大明宫里能有个伴都不容易。她心性大,也怨不得她,从小在那样的家里长大,不似你,有人疼有人爱,她但凡想要的东西都能靠自己去争去抢,要是日后她有什么开罪你的地方,就算是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也得让她一让,不要怨她。我么……我也不怨她。”

    话还未说完,又牵出一阵咳嗽,伏在床沿,喘了好大一阵,眼眶咳得通红。绮罗怕再也忍不住,又拍又抚,道:“别说了,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咱们慢慢说,你快些歇着。我到外头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把她扶进被窝里,掖好四角,她摸到她的手脚都是冰凉,没有半点温度,又取了汤婆子,转身准备到廊下请丫鬟们灌上热水给她暖暖手脚。外头风吹得紧,两个丫鬟凑在炉前,一面盯着炉火一面谈天,其中一个道:“咱们孟王妃心可真好,无亲无故的乐工都照看得这般周到。”另一个叹道:“只可惜她虽命好,却成了这副样子,你没听陈大夫说么,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真真是可惜至极。”先前那个亦道:“听说她比咱们大不了两岁,在大明宫正是年华正盛的岁月,却染了这重症。”

    临末,唏嘘不已。绮罗靠在柱后,眼泪刷刷齐往下掉,胸口直上不来气,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冷风灌进身体里,又凉又冻,喉头都干得发痒。天际最后一丝亮也消弭不见,天乌沉沉的,月亮被团团浓云缠绕,透不出一丝光。廊庑下的宫灯外头罩了层朱砂,火光倾斜下来,是一层灿烂的朱砂红。一个丫鬟起身道:“屋子里还没掌灯,我先进去,你看着些火。”说罢起身朝柱子这边行来,绮罗一时躲避不开,与她打了个照脸。丫鬟见她满脸泪痕,情知方才自己说的话都被她听去了,悔恨不已,道:“姑姑可别兴这般,哭坏了自个儿身子可如何是好。”

    绮罗回望了眼屋子里,哀恸得不轻,生生打了个颤,几乎要痛哭出来,就如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她留不住阿爹阿母,如今竟连红雨也留不住么?在生老病死面前,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她拼命忍住自己的哭声,就着小丫鬟的手走到风炉边,另一个端了马扎来,扶着她坐下,两人围坐在她身边,一人一语宽慰着她。

    坐了好会儿子,绮罗勉强能言语,止住身上的哆嗦,向她俩道了谢,抹抹脸上的水泽,道:“烦你们这会儿把药给她送进去,我现在这副样儿见不得什么人。”丫鬟应了,起身从风炉上取了药盅,滤开药渣子,送到屋里去了。绮罗双手环膝,看着炉子里跃动的火苗,心里更加难是滋味。正是这时,小西子打外头一溜小跑进来,向绮罗请了安见礼道:“绮姑姑,可找着你了,大王在寻你呢。”绮罗抹了一把脸,问道:“是这会儿吗?”小西子道:“可不是,小的从秋丽院一路寻过来的,你赶紧些过去吧。”绮罗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说道:“你稍等我一下,我洗帕脸就走。”小西子叹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姑还惦记着洗脸呢,快些走吧。”他这么一说,绮罗倒不好再说什么,理了理衣衫嘱托丫鬟帮忙照看会儿红雨便随着小西子去了。

    李炎在书房,秦云从旁在回禀事情,小西子和绮罗垂手立在门外,低呼道:“主子,绮姑姑来了。”李炎隔着帘子张望了一眼,朝秦云挥了挥手,他识时务地退了下去,李炎道:“进来吧。”绮罗慢吞吞走进屋子,一眼便瞥到案桌上的梨花木托盘,盘中放了几瓶药粉,她一时回想起李炎手臂上的伤,心中有愧,屈膝下去行礼。李炎踱过来,在她面前停下步子,低头看着她说:“瞧你,私下不必这么多礼。”绮罗站起身来,怯怯地看着他,低声问道:“大王手上还疼吗?”

    李炎朝门外道:“你们到外头候着去,有人来就驳了。”一众太监侍卫丫鬟宫娥纷纷退了出去,李炎走到紫檀大案前坐下,笑道:“不怎么疼?只是药还得勤换。思来想去若是让别人来,保不齐会传到别人耳朵里,所以此事还得劳烦你来做。”绮罗走到李炎身边,低下头去,心知他是为了维护自己,才不让别人知晓这事,细声道:“谢大王。”案条上供着文房四宝,小楷笔吊在笔挂上,笔尖还湿漉漉的,方才停了笔。绮罗将一干东西挪到一边,垫了腕枕,李炎轻轻将手腕放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