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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晓轩辕澈 第60章 从来风月注无常2

    俞嘉带了一千私兵浩浩荡荡出城的时候各方就都得了信,四月的京都正是满城飞絮混轻尘,忙煞看花人的时候,那一干人马经过的时候扬起了高高的尘土。

    老皇帝得了信却也只是轻轻一笑,因为俞嘉是个惯会“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主,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太子正在东宫喝茶,江南新上贡的雨前毛尖,在青花瓷盏里不上不下的悬浮在水中,像一把把舒展的梳子,煞是好看。

    窗外阳光正好,太子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扣在青花瓷盏上琉璃一般夺魄勾魂,美的像幅画,小福子看的心下暗叹这天下的风华似乎都被太子这爷俩揽进了,他弯了弯腰笑道:“听说俞小王爷今个又出城了,带的私兵一眼望不到边,那阵势可壮观呢。”

    太子闻听此言摇头笑道:“这孩子性子一向张扬,不过张扬也有张扬的好处,最起码陛下是最喜欢见到他如此的,歌舞升平,他还真没辜负俞意平的期望。”

    给俞嘉起表字的时候俞意平硬要给他起升平二字,他自己就叫意平,却还要给儿子起升平,父子名字相重,这在世家大族里简直就是大笑话。可是俞木老来得子甚是宠爱俞意平,终还是老子拧不过儿子,给俞嘉起了升平二字,只是俞家因此事当年也颇被士族说弄了很长时间,当然也只敢背地里说。

    小福子在一旁陪着笑,太子抿了一口茶又多问了一句:“那小子这次大概带了多少人?”

    小福子堆笑道:“据报大概也有千人。”

    太子手里的杯子突然就顿住了,一千人,那是俞府全部的私兵,打个猎还是春猎怎会带这么多人?

    他放了杯子走到窗前,窗外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万点金光,照的宫宇一片辉煌,他却突然就觉得心冷,连指间都冒着沁人的寒意。

    太子声色无波的问道:“澈儿一切可还正常?可有来信?”

    虚空里有人现了出来,单膝跪在太子身后抱拳道:“王爷一切正常,目前已启程回京,现应已出了河西,并无来信。”

    太子听得这些话一时又觉得自己好笑,早上刚问完现在又问,自己可也真是草木皆兵了。毕竟啊澈还是皇上的孙子,再怎么着也不能如此相残,若真如此自己该何等的心寒难堪?再者,啊澈也不是孩子,自己怎么就老喜欢往最坏的地方想呢。

    他苦笑着摇摇头,终是不放心,遂道:“你派支队伍速去秦岭接他,见不着人不准回来。”

    地上的人领命,对太子行了个礼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殿中。

    太子回身又问:“最近陛下可有异动?”说着,就一阵的咳嗽起来。

    小福子上前来搀住太子,口中道:“未有,陛下一切正常。在这,王爷福大命大造化大,您就别担心了。”

    太子拿了小福子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苦笑道:“本宫一向是个没出息的。”

    小福子听的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了眼泪珠子,却还强笑道:“殿下这是哪里话,可怜天下父母心,您也是因为关心王爷才如此。要说这天下,您要没出息,可就没人有出息了。奴才现在还记着您当年是如何的平定七国之乱,又北拒匈奴南扫蛮夷,使八方来朝。那英发雄姿,奴才有幸见了这辈子就死也无憾了。”

    太子好笑道:“本宫说一句你怎么就能扯出来这么多,这好话说的都不带停顿的。虽说这名字叫小福子,可早就是个大福子啦。”

    小福子也跟着哈哈笑:“奴才可不当大福子,奴才一辈子都是殿下的小福子。”

    太子摇头浅笑,那悲伤的心绪却是淡了不少,小福子看在眼里心中却越加不是滋味。他从小就跟着太子,一晃也近四十载,风里雨里晴天阴天从未离开过他,也比别人更了解太子。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承乾王从小到大能健健康康的长到现在,那都是太子操碎了心豁出了命换来的,这份父爱真真如山,连他这个太监看在眼里心下也感动的无以复加。

    这个羸弱苍白的男人也曾叱咤九洲,一杆红缨枪也曾舞的虎虎生风。可是为了承乾王,他不惜以死相逼,孤军远赴塞北,也就是在那滴水成冰的无数个雪夜里,他本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寒症被无限放大,那么风逸无双的人儿,从此再难以鲜衣怒马。

    他是奴才他不懂,却知道心疼自己的主子。皇帝一向表现的疼爱主子,可知如此做却是真真的一手将太子一手推向了痛苦的深渊?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慈父,一边是自己疼爱入骨的儿子,他该当如何?

    太子却没有小福子那么感伤的,身在此中早已习惯麻木了,窗外阳光勾起了他的兴致,他突然就想出去走走。

    俞意平来的时候太子才刚刚到得花园,闻听通报,索性直接召了俞意平到花园里来。

    俞意平远远的望见太子坐在飞檐的扶风亭里,白衣广袖仿若羽化登仙一般,他心下暗笑,果真是父子缘法,太子跟轩辕澈还真是像,不论神形还是走的路都像。

    他到得近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太子点点头让他平了身,俞意平做到了下首,因道:“殿下,臣有些事要跟殿下说说。”

    太子浅笑颔首,目光却微不可见的缩了缩。俞意平娶了他的亲外甥女刘敏,况刘敏还在他跟前养了七八年,可以说俞意平是他的嫡亲外婿,却从未想着套近乎。三十多岁官居九卿,几十载含而不露,这么个锋芒全收大剑无锋的后生,才真是可畏。

    俞意平笑道:“臣说的是些私事,殿下您确定不需要挥退这些人?”

    太子以手支首道:“你当年也是从我东宫出去的,却不知我东宫的一二常识么?”

    俞意平最初就是任的东宫詹事,也正因为此才邂逅的刘敏。

    俞意平苦笑道:“臣不敢,只是虽说殿下一向秉持着“事无不敢对人言”,但臣就没有您的光风霁月了。家中小儿骄纵其母不胜烦忧,您就全一回臣的面子吧?”

    俞嘉一向是个浑人,周围人等听此都暗笑起来,太子挥了挥手,宫娥太监都下了去,只留下了一旁的小福子。

    一时风过无痕,满园都静悄了下来。一树树的西府海棠花开的正好,千朵万朵压枝低,阳光自花间的缝隙穿过,洒落一片斑驳的光影。

    太子不说话,俞意平竟也是没有更多言语。太子心下冷笑,起身走到了亭边那棵一枝海棠入亭来的花枝前赏起景来。

    终还是俞意平先开了口,他道:“嘉儿带走了俞府全部的人手,不仅私兵,连家奴院公也带走了十之八九,现下俞府却是个人烟稀少的地儿,连干杂活的人手都不够。”

    太子背对着俞意平,手指轻叩扶栏没说话,就听着俞意平接着道:“根据臣所得的信儿以及臣自己的推断,那逆子应是往中北山去的。”

    “今儿臣来找殿下也没啥好说的好做的,就希望殿下阻了王爷和圆月郡主的婚事。”

    他终还是说了自己的来意,太子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转了身,斑驳的阳光洒了他一头一脸,俞意平也难窥他的表情,太子却盯着俞意平半响没言语。

    俞意平今天难得一见的穿了身家常的白色软袍,与头上泛着冷光的碧玉簪交相辉映。面若冠玉,板着脸的时候有种禁欲的魅惑。一向一丝不苟的俞意平俞大人,不论何时见到都是一身一丝不苟的暗红的官袍,头发被玉冠紧紧束起,却是少见如今这副模样。

    太子暗叹这么多年竟是忘了俞意平也曾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然也不会把敏儿迷的五迷三道的。他自诩看尽天下人,即使看不透的也就那么二三者,他俞意平却是其中一个。

    当年十几岁的俞意平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少年尽收锋芒,是个有前途有心机的。张扬的强势,那是冲锋的狼,虽然惹人忌惮,却容易被猎杀。而低调的狠戾,才是蛰伏在暗处的豹,猛然出手必定一击毙命。

    这种人,前途自是无量,却更危险,所以他当年对刘敏与俞意平的婚事是反对的,奈何刘敏早已情根深种,竟是为尔万般皆可抛的固执,像极了她的母亲,他的意见对她竟也是过耳不入的。

    这么多年,他也确实走的好,一路扶摇青云,全凭了自己。

    三十几岁的男人,正是壮年,二十多载的历练,让他举手投足间都是举重若轻。他就像隐藏在暗影里的雾,悄无声息的,若是当年还能看出他锋芒暗藏,现在确实你连他是否有锋芒也察觉不到了。

    太子哂笑一声道:“俞爱卿这个条件开的还真是别致。”

    俞意平标标准准的给太子行了一礼道:“俞府之事臣自当善后,陛下上了年纪臣也不会让一些小事去惊扰了陛下,还请殿下放心。”

    太子知道,这话虽有威胁之嫌却并无威胁之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中北山离京城太远,只要皇帝得了信,半道上也能把俞嘉的人给截了回来。想顺顺利利的把俞嘉放出笼子,普天之下能瞒得住皇帝耳目的也就他光禄勋俞意平了。

    太子瞥了他一眼道:“却是为何?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要求可不像光禄勋大人能提出来的。”

    俞意平答非所问道:“您也说了儿女情长终至英雄气短,殿下您也对王爷寄予厚望。此事与殿下和王爷都并无大损失,还请殿下成全。”

    太子理了理袖角道:“凭借父皇对爱卿的恩宠,你且自己想了法子跟父皇说让他撤了旨意不是更快。“

    俞意平淡笑了起来:“殿下您说笑了,这事并不是一道圣旨就能阻拦的,这天下能真正阻了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您一个。臣偶闻陛下的暗军已消失数月了,花晓再好,却也不能跟王爷比,您说是吧?”

    太子心下一阵冷笑,这俞意平兜兜转转竟是不肯说出个中原因,甚至连编都懒得编,每句话都是直陈厉害直击自己的要害。其实他大可说他是为了俞嘉才提了这么个请求,只要他说,那么他轩辕灏冶就会选择相信,就像他说的,还是澈儿重要。可显然不是,他断了这门婚事到底为何?

    俞意平深深作了个揖就静静的候在了一旁再无言语,太子心下暗叹这俞意平也是吃准了自己的拳拳爱子之心,这就是自己的外婿,自己的姐姐临死托孤,将独女交给了自己,而自己到底将她嫁给了个什么人?

    俞意平是皇上的心腹自有自己的手段,既然说暗军已消失数月就不会是偶闻那么简单,那么支血煞之军又岂是好应付的?不是不震惊,那暗军从老祖宗那儿传承了下来,意为保承轩辕氏血脉确保家族的延续,数千年下来,其历史与整个华夏的历史也不相上下。

    事到眼前再也没有心情去想如何的心寒,只想着如何才能增添一分自己爱子的把握,即使知道儿子对花晓的那份情又如何?命若没了,什么都是空谈,现下俞意平也只是要求阻了他们的婚事,还不算过分,凭着自家儿子的本事万事还很有可能。

    太子道:“本宫答应你,你且放心吧。”

    俞意平笑道:“多谢殿下,只是殿下是否可以给臣一个手书召谕?”

    小福子喝道:“俞大人你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难道殿下会食言?”

    俞意平仍旧面不改色道:“下官怕自己愚钝,得了殿下的手召也好在不明白的时候拿出来细读,也省的再来打扰殿下。”

    小福子待要说话,太子摆了摆手道:“上纸墨。”

    太子转过身去看俞意平,目光锐利。俞意平仍旧坦坦荡荡的站在亭中,迎着目光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忐忑起伏。

    太子嗤笑,可不就是胆儿肥么,这么大逆不道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竟是还能如此平常心,可真是后生可畏。

    小福子将纸墨备好,太子提笔刚想写,俞意平在一旁道:“殿下也说了,您是要永远阻了这门婚事,而不仅仅是让陛下撤了那道圣旨。”

    小福子气道:“俞大人你也太过分了,殿下怎样还用不着你来管。”

    一大滴的墨滴在了纸上,太子顿了顿,换了张纸又重新写了一张,写毕又取下了自己的私印在下面盖了个章。俞意平接过手召跪下行了礼,恭恭敬敬的站到了一旁。

    太子突然就想起来当初啊澈听了那道赐婚的圣旨,生气的跟自己抱怨怎么只是个侧妃,可是那眉眼间却仿佛海棠花开,高兴的像个孩子。啊澈自小早熟,十二岁离家到边疆出生入死,一点点的将羽翼丰满,一点点的长成不需父亲庇护的大树,懂事的让他这个父亲既欣慰又心疼。那样又气又喜的幼稚神形,太子却是第一次见到。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即使知道自家的孩子有本事,却也不敢为了这事冒一点危险,所有的儿女情长都没有自家孩子的安危重要。

    他又踱到了凭栏前,如春河边一色的垂柳也仿佛起了一层烟,远处高高拱起的石桥也似乎变成了一座拢烟的阁楼,竟是再也看不分明。

    俞意平还真是了解他,自己总是会为自家的儿子考虑的,这手召要的真不太过分。只是俞意平还是错了,写了这诏书又怎样?他活着可以履行,可也只是活着的时候,凭他自己的身体,又能有几年呢?

    只是想起儿子那双落在花晓身上剪水般的眸子,终究还是有点点慌,点点忧。

    起风了,俞意平躬身告辞,太子也未转身,只摆了摆手。俞意平走出了老远回头看去,太子那雪白的袍角像鸥鸟一样的上下翩跹,仿佛融进了这京都初夏的风景里一般。

    小福子拿了披风来给太子披上,太子伸手阻了小福子的动作,道:“本宫还不至于如此脆弱。”

    小福子笑着答是,太子道:“俞意平可是离开了?”

    小福子点头道:“这会儿已出了东宫。”

    太子点点头,因笑道:“有意思啊,这俞大人的胆儿确实是太肥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