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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甜甜阿仁 七、他的名字叫柴守义(7)

    “你也觉得,我离开阿仁对他比较好吗?”

    李琰明显怔了一瞬,似有些意外,“你怎么是这么理解的呢……?”

    “因为……类似的话,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啊……一个人、两个人这么说,也许是他们的问题,可如果三个人、四个人……大家都这么说的话,那大概就真的是我的问题了吧……”我慢慢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蜷了蜷身子,苦笑。

    李琰看着我,“谁还这么和你说过?”

    “高狐狸啊……方皓初啊……反正你们就都说我对阿仁有不好的影响呗……”我负气哼了一声。

    “我并不是——”李琰似乎打算辩解什么,话到一半却又不说了。他静了片刻,笑着叹了口气,“唐姑娘,你把自己扮成一只刺猬,是难免要刺伤关心你的人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把自己扮成刺猬了?有长我这样的刺猬吗?

    我扭过头不服气地瞪着他。

    李琰也看着我,那双英气勃勃的眼中隐隐有种我不太懂得火光,却是烨烨生辉,让我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

    “我和你说个故事吧。”他淡淡开口对我说:“我母亲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女扮男装跑去投军,正好入了我父亲的军营。”

    “你娘是不是姓花——”我下意识接了半句就乖乖闭嘴了。

    李琰一脸无可奈何的笑,并没有责怪我,只是兀自接着说下去。

    “当时我军正与契丹人激战,我母亲武艺胆魄俱不输男子,甚至比那些与她同期从戎的男丁还强上百倍,于是屡立战功,很快就被拔擢为校尉。我父亲很赏识她,原本想栽培她做将军,后来发现她竟然是个姑娘,大吃一惊,就三书六聘与她做了夫妻。”

    “我母亲是个非常要强又骄傲的女人,觉得自己样样不输男子,什么事都想和男人一较长短。成婚以后,父亲就不再让她上战场了,为此她与父亲之间的争吵就没有停止过,认为父亲瞧不起她,知道她是女子就不再信任她。我仅有的那一点模糊记忆里,母亲每天都郁郁寡欢,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鹰,只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天空,却不能振翅飞翔。”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这样诉说一个女子的志向,甚至为她露出不甘的神情。

    我整个人都有些蒙住了,下意识伸直了脖子,喃喃地说:“……那你娘岂不是很可怜,要换了我估计早就跑了——”

    “如果没有我,我想她应该也早就走了。”李琰浅浅扯了扯唇角,接着说道:

    “后来一战,我父亲预判失误中了契丹人的埋伏,被围困山中,朝廷为保全大部舍弃了父亲,不肯派兵援救。是母亲重披银甲,领了一支跟随父亲多年的骑兵闯出军营去救了父亲回来。但母亲自己却没能回来。她执意孤身断后,单枪匹马与契丹人力战,中了三刀七箭,伤势实在太重,军医无力回天。”

    “父亲以军礼将她葬在了边关,但她的墓碑上没有她的名字,也没有父亲和我的名字。因为她女扮男装从军既违背军法更是欺君死罪,而一个女人竟然做到了许多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更是让朝廷颜面无光的‘丑事’,所以绝不能让人知道,一旦曝露,父亲和我也难逃牵连,必将大祸临头。”

    “母亲战死以后,父亲痛心疾首,后悔万分,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是他从前打压母亲太过,激发了她的逆反心,反而让她愈发争强好胜,一定要证明自己。而直到母亲故去,他们俩都一直在争吵,没能好好说上半句和解的话。”

    “我父亲是在母亲去世十年以后病亡的,因为喝了太多酒,整个身子都彻底垮了,年轻时的战伤终于一个一个复发起来。以父亲的身家,爱慕他的女子、想攀一门姻亲的世家不甚枚举,但父亲至死也没有再娶。”

    “那十年里,我看着他孤零零地终日懊悔自责,饮酒自苦,若说他当真不爱母亲、不尊重她,我万万不能相信。父亲总对我说,若母亲生为男儿,恐怕早就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了,成就必定在他之上,却只因为她是个女人就有志不能伸,受了太多亏待。父亲并不是不理解母亲的,可是他当年的做法伤害了母亲——他和母亲,互相深深伤害了对方,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到底应该怪谁呢?不是很可笑吗?”

    整个讲述的过程中,李琰的语调一直是平静的,和着他低沉稳重的声线,犹如静水深流。

    他说完扭头盯住我,仔仔细细看了许久,忽然愈发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我母亲是将军的女儿,英烈之后,知兵识略,豪爽却不失得体,和你完全不一样。”

    “哦——”

    行行行,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用不用这么见缝插针的批判我……

    我泄气地趴回膝盖上,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郁闷得不行。还没来得及吐这个槽,就听见李琰继续笑道:

    “可不知为什么,你总让我忍不住想起她。大概是……你们这样的女人,太少见了。”说到此处,他又颇有些唏嘘地轻叹,“我见过太多姑娘,无论年龄、容貌,都是一张顺服的脸孔,逆来顺受,不敢反抗,偶尔抬头说出一两句看法,立刻就会在斥责之下又缩回角落里去。可是她们未尝没有心声,未尝没有能耐,只是根本得不到机会——”

    “呵呵,李将军你可真是个好男人啊,你一定没逛过窑子,就没见识过沉香坊里的女人啊——”

    我突然意识到我又没管住嘴,连忙抬手给捂了个严实,小心翼翼地侧目看着李琰。果然见李将军一脸“……你能不在这种时候打这种岔吗?”的沉痛。简直就跟被我硬塞了个冷馒头下去一样,噎了半晌,放弃地扶住了额头。

    “……总之我就是希望你明白,这个世道确实对你们太不公平,你这样的姑娘恐怕还会吃更多的苦,可是,不要以伤害自己、伤害身边爱你的人为代价去对抗。你到底听懂没有?”

    他抬起眼,语重心长时一瞬不瞬地看住我。

    我忽然一阵慌乱,就好像猝不及防间被从角落里生生拽出来,明晃晃的光猛得照下来,刺得人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