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如山 第56章 过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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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子又将钎子在烟缸里蘸了蘸，重新又烧在烟灯上烧了起来。直到烟泡被滚得溜圆，变成了金剔透的金黄色，小夫子麻利的把烟泡装在烟枪上，装上门斗递给了韩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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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么转手就把烟枪递给了韩皮匠。
韩皮匠赶紧说：“我不会抽大烟，你们抽吧！”
韩为邦立马解释说：“老么你别见外，你九爷确实是只抽旱烟！”
韩老么又把烟枪递给了韩为邦。
“那我就先尝尝！”韩为邦接过烟枪，趔着身子、歪着脑袋把烟枪对准烟灯的火头，大口大口的抽起来。
“十一叔你别吐，要吸到肚子里去！吐出来就糟蹋了！”韩老么眯着眼，开心的说。
韩为邦抽了一半便抽不动了。他起身把烟枪递给韩老么说：“歪日他怼！好烟就是劲太大！十一叔没这个福气，降不住这上好的烟泡！”
韩老么不客气的接过烟枪，小夫子赶紧拿着钎子在旁边伺候。
韩老么悠悠的把剩下的烟泡抽完，满意的打个哈欠站起来说：“我送你的烟土也是上等货，吸两回儿就分出好赖！以后留着慢慢抽，千万别糟蹋了！”
一泡烟抽完，凉菜就刚好上了桌。韩为邦招呼大家先吃饱喝足再过烟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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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摆了四个凉菜：凉拌木耳、凉拌石花、凉拌芹菜、凉拌脆藕。
韩为邦说：“山珍（木耳）、海味（石花）、一清（芹菜）、二白（脆藕），都上齐了，各位军爷请上座！”
韩为邦把韩老么请进门说：“进门就是客，老么今天要坐上座！”
韩老么推辞说韩皮匠辈分最长，应该上座。仟千仦哾
韩为邦说：“歪日他怼！酒桌上没老少，你今天应该做上座！”
几个人推搡礼让了半天，韩老么才扭扭捏捏的坐在上座的位置。韩皮匠脸色不悦的坐在了次座的位置。
这一番不管真假的推让，引的挤在门口的族里后生们，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韩皮匠转头对着门口训斥道：“这里不说书也不唱戏，恁们都挤在这干啥哩？都一边玩去！”
韩皮匠毫无生气样子的训斥，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后生们仍然笑嘻嘻的堵在门口，没有一个人散去。
每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肴，都让门口的后生们眼馋的直勾勾的追着看，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更是不住的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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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人正在推杯换盏大口吃菜，一个憨厚的青年从门框边探出身问韩老么：
“么哥，你们杆子里有没有背土铳的趟将？”
韩老么笑着回道：“没有！铳子远了打不着，近了也打不死人，还不如一把刀好用！”
“咋说也是杆枪！么哥，我做了一把土铳，过了年你提携我一把，你让我跟着你去趟吧！等我用土铳夺杆快枪回来，你再算我的股，中不中？”
韩皮匠教训到：“顺子，你哥就是因为下水趟了才把命丢了！你要安分守己的在家种庄稼，把你哥这几个娃娃养活儿成人！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韩老么问顺子他哥是谁。
韩为邦说：“顺子他哥是拐子！”
提起拐子，大灯笼和丁千山都知道，就是甩手子里那个背着个大包单，好坏不论、见啥抢啥的韩姓族兄。
前年在河东撕围子的时候，拐子那天抢的东西太多太重，撤退的时候跑得太慢，被民团当场打死了！
顺子急了：“么哥，咱都是没出五服的兄弟，你横竖要提点提点我，让我跟着你也沾沾光去！这几天我天天去你家找你，被霸爷们拦在了门外说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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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午一直都在久爷这门外候着你，就想求你过完年带我一起去趟儿！”
韩为邦说：“么，拐子和顺子都是你四伯家的兄弟。他嫂子给他哥俩生了四五个娃娃，前两年家里吃的、小孩穿的，都是他哥大包小包弄回来的！”
即使不用韩为邦解释，三个当家都知道顺子在杆子里名声很响亮。每次撕了寨子后，顺子是最“没纲水”(穷光蛋，没涵养的人)的人。
除了男人的夜壶和女人的骑马布，不论好孬顺子都不嫌弃，还特别喜欢拾掇小孩的棉衣、棉裤和鞋袜！
韩老么对顺子说：“兄弟，你是不知道啊，干趟将都是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我已经对不起你哥了，你要再有个好歹，我没法给四伯交代啊？”
“不要你交代！”
顺子哭丧着脸说：“么哥，俺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你也知道，咱祖上都是光脚过来的，一分田地都没留下过，只能当佃户租东家的田地来种！
这一年到头，撅着屁股没日没夜的干，最后缴了租子、收了捐税，就剩下一把秕谷和柴火！今年连收的柴火也要跟东家分成，就更不剩下啥了！
前年，我哥还能在外面弄点东西回来，过年时还能磨点麦子蒸顿白馍，包个扁食（饺子）给娃们儿解解馋！自从我哥没了以后，这家里就没了进项，今年过年连窝头都吃不上了！”
韩皮匠摇摇头对韩老么说：“么啊，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四伯前年也没了，眼下拐子媳妇也就成了顺子媳妇；眼下屋里这么多张着嘴要吃喝的娃娃，他的日子过的着实是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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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子接着说：“就说我种这几十亩地吧，东家也正准备往外当。他一当出去我就丢了地，地要是一丢，老老少少只能拉棍去要饭了！就算不丢地，还要借驴打滚重新押租金，找人去说和还少不了要送人情；送的人情礼轻了，人家看不上；送的重了，这还要背债！”
“歪日他怼！”韩为邦说，“你们东家要把地当给谁？我白跑腿去帮你说和，回头让你继续种！”
顺子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看韩老么。
韩皮匠这才明白，顺子的新东家正是韩五。
韩皮匠问：“你眼下不是还没塌债吗？日子也还没到过不去的地步吧？”
顺子说：“九爷，我咋会没塌债呢！今年上忙的田捐，下忙的预征，不都是在十一叔这儿借的钱填的窟窿吗？眼下年关到了，您这一关我都过不去的！”
韩皮匠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顺子的话骚了他的脸，他拿眼剜了一下若无其事的韩为邦。
韩为邦好像没听到顺子的话，起身跟大灯笼敬酒。
韩老么也没说话，他拿眼乜斜了一下看看大灯笼。
大灯笼会了意：“顺子兄弟，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你也别惆怅了！过了年你就跟着我吧，你也别背铳子了！要是收抚了你就给我当个亲兵；要是回了灯盏窝，我租把枪给你用，用不了一年半载准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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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子突然跪下给几个人磕头。
他边磕边说：“谢谢霸爷！谢谢久爷！谢谢么哥！我这生死状都找人写好了，手印也按了！这就回家等着，啥时候用的上我，您招呼一声我就过来！”
门口后生们一听韩老么收了顺子，也都呼呼啦啦的跪下磕头：
“也收了我吧，我也跟着去趟儿！”
“也租我一把枪！好坏都中！”
一个长着反颌（牙齿地包天）年轻人问：“我没枪，当个甩手子中不中？”
“让我去当小夫子！”一个半大孩子说。
“让我去跟着吃二馍吧！“另一个孩子说。
“都起来！”韩皮匠放下筷子生气的训斥：“还没过年了，你们都跪在门口磕头，这是给我拜年还是咒我（死）哩？”
“歪日他怼！”韩为邦站起来，扬着巴掌对门口的后生们说：“军爷们好不容易来吃顿饭，你们却个个堵在门口败兴？都爬一边去，谁不走我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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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么也站起来说：“都起来，都起来！恁们都先回家，我过年都在家，趟不趟的过几天咱们慢慢再说！”
后生们不情不愿的散去了。好好一顿饭，吃着吃着突然就没了味道！
韩为邦端着酒盅对韩老么赔礼道歉：“么，你看这事儿弄的！你轻易不会来一趟，回来了这又给你败兴添堵！”
韩老么喝了酒，给韩皮匠和韩为邦也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酒对韩为邦说：“十一叔咱儿都是自家人，没啥堵不堵的！我先敬九爷一盅！从小到大都九爷待我最亲，也没少帮衬俺家！”
韩皮匠默默的喝了酒，他看到地包天还坐在门槛上不走，便又问：“你咋还不走呢？”
地包天说：“九爷，我也想趟儿！么哥还没点头呢！”
韩皮匠没好气的问：“你走了你爹咋办？恁家里还有二亩地哩，你也活不下去了？”
地包天说：“九爷，俺家啥情况您老最清楚！我爹这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掉，拖累的我连个媳妇娶不上！这几年他吃药欠下的债，都能买两犋牛了吧？我要是不去趟儿，当了地也还不起这些债，迟早俺爷俩儿都要饿死！”
韩皮匠扔下筷子，指着地包天开骂：“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你要是走了，你爹不出仨月准饿死！我看你是想媳妇想疯了吧？”
地包天委屈的说：“九爷，我本不打算趟儿，是我爹逼着我来求您和么哥的！他说他宁愿饿死，也不想绝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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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皮匠跟韩老么解释说，地包天叫韩六毛，也是他在族里的远房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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